天蒙蒙亮,彭崖就被父亲推醒。
“快起来去排队!今日一定要领到稀粥!”
父亲沙哑粗糙的声音听得彭崖打了个摆子,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张了张嘴,想应声,却发现嗓子眼刺啦啦的疼。
缺水的感觉令他头晕眼花,他扶着草棚柱子站起来,跟着父亲跌跌撞撞地走向城门处。
再有半个时辰,城门才开,施粥的铺子才会支起来。
但他们前头已经排了许多人了。
父亲骂骂咧咧地怪他不早点醒,又着急忙慌地数前面大概有多少个人。
发现大概能领到稀粥,他才不骂了。
太阳一点一点的升起来,彭崖觉得刺眼,便抬手遮住额头,低头看着地面。
他的影子晃晃荡荡,比竹竿还细。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细竹竿摇摇欲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断。
正发懵,耳边传来妇人的尖叫,继而是嚎啕大哭。
彭崖懒得去看, 头都不抬一下。
肯定又是哪家的妇人或者闺女,被人给欺负了;要么就被家里给卖了,买主来逮人了。
这种事最近层出不穷,一开始他还心生愤怒,少年的热血与正直,甚至让他想去仗义援手。
结果被他爹一脚踹倒,让他别多管闲事。
救了人,想干什么,带回来养着吗?
这年头,自保尚且不行,还想着行侠仗义。
彭崖蔫了下来,忽然发现他从前听的那些游侠故事都是骗人的。
游侠不种田,不干活,哪里来的钱,怎么养活自己,又怎么救人?
嚎啕大哭的妇人从草棚里冲出来,往河边跑。
她大概想投河。
但是投河是行不通的,丰河的水都干了,一头撞死在河床上还差不多。
彭崖盯着那妇人的身影,她跑到一半,就有人扑过去拦腰抓住她,然后连拖带拽的走了。
彭崖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腕,又放下。
他的游侠梦在这个春日死了一次又一次。
很快,城门开了,施粥的铺子支起来,淡淡的米香味,席卷了他的鼻腔。
彭崖捂住自己干瘪的肚子,努力不去想那个被拖走的女子。
排在最前方的人已经领了粥,从他身旁走过。
彭崖不由得咽了咽喉水,方才的一切已经被他彻底忘在了脑后,伸长了脖子去看装米粥的罐子。
好像还有很多,他和父亲应该排得上。
可是眼见着罐子里的米粥一点一点的浅下去,还是没轮到他和父亲。
过了会儿,粥罐空了!
排着的队伍骚动起来,施粥的人说府上存粮减少,家主说这几日减粮,过几日从外地买了粮食,再多施些粥。
彭崖舔舔干燥起皮的嘴唇,眼前有点发黑。
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肯施粥的大户便是难得良善人家,施多施少,都是人家的自由。
人家大可以一粒米不施的。
彭崖拉拉父亲的衣袖,“爹,咱们回去吧。”
回去找树皮和干草。
他爹却是唰地甩开他的手,气急败坏地骂,“让你早点起早点起!就知道睡觉!几世没睡过是不是?这下好了,领不到粥,都等着饿死吧!”
彭崖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了。
他爹愤怒的时候,是没法沟通的。
准确来说,他爹大多数时候,都没法沟通。
事情不论大小,都能轻易的令他爹情绪失控。
并且他爹有千种万种借口,将所有的错处安在别人身上。
事实上,前些天,都是他天不亮就起来跑去排队,才让家人有粥喝的。
因为前些天起的太早,他的身体有些扛不住了,所以今天才比他爹醒的晚。
但他爹不记得他前些天何时醒的,只记得他今日起晚了。
彭崖不想和他爹争辩什么,他要留着力气去挖树皮和干草。
城郊二里以内的地方都被挖得光秃秃了,想要找到吃的,就得走远些。
彭崖花了好些时间,才挖到能果腹的东西。
但是因为又累又饿,让他连高兴都高兴不起来。
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草棚时,只觉他爹安静的有些诡异。
他娘缩在角落,脑袋埋在膝盖里,肩头一耸一耸。
祖父紧紧拧着眉头,像是有点忍受不了儿媳无声的哭泣,拿手里的木棍重重一敲地面。
“哭什么哭!一个小女娃罢了,等往后日子好过些了,你们再生一个就是了!”
“啪嗒”一下, 彭崖手里的东西全砸在了地上。
他那因为饥饿而迟钝的脑子终于活了过来。
他小妹不见了!被卖了!像清晨的那个女子一样,被卖了!
就在他出去找吃的时候!
彭崖扑过去问他爹:“小妹被卖给谁了?城里哪户人家?”
他爹扭过脸,不看他。
他又去问还在呜咽的母亲,母亲也不抬头,只是哭声又大了些。
彭崖反复问了几遍,都得不到答案。
他站起身来,看向脸色阴沉的祖父,话却是对着他爹娘说的:“等以后日子好过起来了,你们抽空再生个儿子吧。”
彭崖丢下这句话,拔腿就跑。
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只知道自己在那个低矮的草棚里多待一息,都会窒息。
他要去找小妹!
进了城,挨家挨户的问,总能找到的吧。
彭崖低着头,像疯了一样往前冲。
他能感觉到自己渐渐头重脚轻,好像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在地。
可他不想停。
喉头渐渐涌上一股腥甜,眼前跟落了雪花似的。
彭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了,往前踉跄了几步,身体忽然一轻。
有人接住了他,“小兄弟?小兄弟!”
彭崖陷入昏迷之前,看到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男人。
他的腰间系着佩剑,身形高大,眉眼坚毅。
像极了故事里描述的游侠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