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皆好奇慕云卿会如何应对时,却见她轻拢鬓发,漫不经心地说:“我为何要依你所言,被你牵着鼻子走?”
她的视线扫过在场之人,神色恬淡,未有丝毫胆怯慌乱,淡定道:“方才众人亲眼所见,你为人品行不端,谎话连篇,如今此举不过垂死挣扎而已,既如此,我又为何要将你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红口白牙扰乱视听的话说起来何其容易,并不只你一人才会。”说完,慕云卿意有所指地扫了周嬷嬷一眼。
周嬷嬷会意,立刻上前道:“方才将公子扔出去时,我发现你四肢无力,又兼精神萎靡,怕是身体有疾,于一些事情上力不从心啊。”
弦外之音便是,你不行。
蒋琮一个大男人,哪里忍得了被人当众说这个,立刻反驳:“你简直一派胡言!我身强力壮,怎么可能有疾!”
“是吗?”周嬷嬷一字一句地说:“那不知公子要如何证明?可要找人验身吗?”
“你……”
蒋琮被气到说不出话来,加上方才被摔了那一下,这会儿怒火攻心,血气翻涌,竟“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但这会儿却无人再可怜他了。
那围观的百姓又不是傻子,方才慕云卿提及蜡染之法时,众人便已看清楚了局势,而后种种,不过是蒋琮尽显小人嘴脸罢了。
几番往来之后,慕云卿已占尽了上风。
蒋琮心知无力回天,恐她继续追究,便有意先走为上。
不料,他方才挣扎着爬起来,却忽闻一道破空之声,“嗖”的一下,伴随着一声凄厉刺耳的叫声,蒋琮左腿一歪,再次栽倒在地。
众人定睛一看,就见他左边小腿被一支利箭刺穿,血流如注。
蒋琮疼得直在地上打滚,呼痛声一声高过一声。
慕云卿心下错愕,转头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人群尽头处站着一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
正是容锦!
他手上弯弓拉满,正对着蒋琮的方向。
一身冷肃之气,如地狱前来索命的修罗一般。
箭已中的,容锦将弓丢给一旁的南星,抬脚越过人群走向了浑身是血的蒋琮。
所过之处,百姓无不退避三舍。
行至蒋琮面前,容锦一脚踩住了他的脖子,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漆黑的眸中泛着冷芒,怒意滔天。
“咳……咳咳……”蒋琮呼吸困难,止不住地咳嗽,偏一动就会拉扯到伤口,更加疼得钻心:“小、小王爷饶命……”
他的声音嘶哑,像几粒砂石划过坚硬的砖地发出尖锐的声响。
容锦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唰”的一声抽出宝剑,手腕翻转间便是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朝下,直冲着蒋琮面门而去。
电光火石间,慕云卿急忙开口:“容锦住手!”
剑尖偏了几分,堪堪悬在蒋琮眼珠之前,那距离近到哪怕他眨一下眼睛,睫毛都会被削断几根。
蒋琮神色惊恐,他屏住了呼吸,一时竟似连腿上的伤痛都顾不得了。
容锦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他冷声开口:“何人指使?”
容锦要是一上来就直接问蒋琮幕后之人,他未必会老实回答,可眼下已真真切切地受了伤,见识了容锦的残忍和狠戾,哪还有那个骨气咬紧牙关,立刻便吐露干净:“回、回小王爷的话,是、是林家……就是工部侍郎家的林大小姐……”
恐容锦一个不满意就拿剑戳他眼珠子,蒋琮吓得连闭上眼睛都不敢,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抖着声音将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他是林府的一个远房亲戚,走投无路投奔了来的。
之前林玉乔在公主府受了委屈,一直试图报复慕云卿好给自己出气,前几日生出这歹毒的主意便拿了一笔银子给蒋琮,让他来侯府闹上一闹,毁了慕云卿的名节,最好是逼得她一头撞死在阶前。
蒋琮料想寻常女子遇到这事怕是不当场撞柱以证清白也定是避之不及,哪想到慕云卿竟毫不遮掩,当众与他辩白。
随着蒋琮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围观之人都忍不住议论林玉乔的歹毒心肠,莫要说是将慕云卿珍之重之的容锦了。
眼见他又起杀意,慕云卿不得已只能再次阻拦:“容锦不要!”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若容锦就此杀了蒋琮必会为人议论,倘或被有心之人利用,说不定还会给王府招祸。
处置蒋琮多的是法子,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恐容锦脾气上来自己也劝他不住,慕云卿趁着他没动手的时候,忙对一旁的南星道:“将人押去京兆府。”
“是。”
南星片刻迟疑都没有,立刻照吩咐办事,恭敬姿态与面对容锦时无异。
这一幕,看得其他人心下惊异,暗道之前便有传言说小王爷对这位慕姑娘青眼有加,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否则的话,那慕姑娘一介民女,怎敢直呼小王爷名讳而未被问责。
何况她连小王爷身边近身的护卫都使唤得动,可见小王爷有多看重她。
再一则,她今日遭人诬陷,小王爷连问都没问就出手料理了那人,这便是实打实的偏袒了和维护了。
只是……这位主子脾气古怪,手段残忍,慕姑娘同他一起,总给人一种“娇花怎经得起狂风吹者”的担忧。
换作从前,慕云卿或许会和那些人一样有些害怕这样沉郁的容锦,可如今却全然不会。
前世只想躲开,今生却想靠近。
只是她才朝他走了一步,就被他低声制止:“别过来。”
慕云卿立刻停下。
容锦微垂着头始终没有看向她。
他不敢看。
怕一看,就会忍不住拥她入怀,柔声安慰。
怕一看,便后悔方才没有一剑刺死蒋琮。
怕一看,心魔又起……又会像前世那样草木皆兵地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却又无力救回她,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了自己面前。
前世慕云卿临死前脆弱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容锦皱眉,猛地抬手按在了心口那里,空落落的,钝钝地发疼。
她的死,是他终其一生也难以消解的噩梦。
卿卿,你我皆不会重蹈覆辙。
卿卿,我不会再让你死,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卿卿,别离开我。
容锦喃喃低语,目光微散没有焦距,淡色的薄唇被鲜血染红时,他竟身子一倾,直挺挺地倒在慕云卿怀里。
“容锦?!”方才当众被蒋琮羞辱她方能淡定周旋,此刻却慌的连声音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