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西格玛机械议会。”
宽大的甲板上,一位亚麻色长发的美丽女性站立,两手轻迭在身前,优雅的弯身行礼,随后抬起身来。
她手臂两侧挽着针织披肩,带给她些许温婉柔和的气质,其身材亭亭玉立,有种大家闺秀的形象感觉。
“你好,我是赫希娅·缇兰。”在她对面,缇兰也从星舰的台阶上走下回礼。
“是期待已久的相会呢,缇兰,我是夏兰,如今机械议会的当值主脑。”对方纤长的手指轻按胸口,自我介绍。
见缇兰稍显讶然的眼神,夏兰伸出手引导,然后走在前方。
“我们边走边说吧。”
两人身前是长长的深红地毯,两侧还有近百位身着骑士礼装的少女仪仗队,她们佩戴着插有鲜花和羽毛的斜帽,两手合握双手剑伫立,给人一种复古而洋溢的美感。
“喜欢她们吗?”走在前方,夏兰突然开口。
“我是说这些穿着改良骑士礼装的仪仗队。”她转头,浅蓝的眼眸看向缇兰。
“和历史上的骑士盔甲不一样,她们身上的这套是根据联邦流行的游戏和影视作品中形象设计的,应该符合你们现代人的喜好吧。”
如果说依照历史,缇兰肯定会说这不符合现实,但如果说美感和偏爱,那现在的联邦居民肯定更加喜欢,即便是在人员宽广的联邦,想找到这么一支实力都在序列7,且体型匀称姣好的漂亮女生做仪仗队,也是很困难的事。
不过这里是机械议会,那就说得通了,这里的机械体几乎都是漂亮的女生外形,她们外表和体型完美无瑕,只不过为了区分,会有各自不同的打扮风格。
走过这样的一位位骑士少女身前,缇兰难免好奇的目光在她们身上逗留,这些女孩子的脸庞轮廓,眼神,以及肢体动作等等。
如果仅仅是从外表上,普通人几乎无法区分她们和真实人类的差异,而且她们的脸庞在诞生时也做了细微的差异调整,使其不至于千变一律,但在实际表现上,她们因为做的太过完美,所以会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现实里不会有仪仗队会把举剑的角度和高度,精确统一到微米级别,也不会站立许久,两腿纹丝不动宛如电焊。
这大概就是机械族群的特点吧,高效、一致,可也缺乏多样性。
这么来看,洛洛莉亚确实是少见的异类,她实在太活泼了,就和真正的人类女孩一样。
想到这,缇兰终于开口评价。
“很整齐漂亮,不过在正常人眼里,似乎也太一致了。”
如若仪仗队的成员都是人类,那肯定追求越整齐越好,但当她们真的动作一致时,又会希望她们有些细微的差距,带来生命的鲜活之感。
“看来缇兰和我的喜好很相近。”夏兰略带笑意的开口。
一开始的时候,缇兰以为对方会是那种端庄如大家闺秀的领导者,但现在看来,对方的性格里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小腹黑。
不知道这是夏兰的性格,还是原本那位歌姬‘夏日苍兰’风萱的性格。
两人穿过宏伟的暗金色玻璃大厅,进入星港内部,在这里能见到不少和人类社会一模一样的设施,例如洗手间,休息大厅,等候室,餐厅等等,而且这些设施中,也有工作成员在等候客人的到来。
整个星港内干净,整洁,可也格外空旷安静,仿佛这偌大的星港,数万服务人员,都是为了迎接今日到来的这位少女准备。
“这里是机械议会对外接待的星港,风格你们应该会很熟悉。”夏兰继续介绍。
“平时这里也有人在工作吗?”缇兰好奇的问。
“有的,平时也会有机械体在这服务和工作,而她们服务的客人同样也是机械体扮演。”夏兰这么介绍。
这样啊,缇兰点点头,为这些机械体感到一丝寂寞,但转念一想,作为机械体,她们真的会觉得寂寞和无聊吗,还是说今天这个任务十分简单。
不久,两人进入星港内的一家餐厅,里面的侍应生迈着恰到好处的脚步走来,然后耐心询问,如果不是缇兰清楚,大概很难从行为和言语上将其和真实人类区分。
“点好了,就这些吧。”缇兰将菜单递回,然后看着对方带着纸张走回,去往后厨通知。
“这点倒是和现实不一样了,其实联邦现在的餐厅,基本点完餐,后厨就知晓了。”毕竟电子化普及很广。
“我们知道。”夏兰坐在对面回应。
“可如果我们不尽量表现出一些人类的气息,而是和真实的机械AI那般完全高效的行动,那现在坐的这家餐厅都不会存在。”她轻摇手中的水杯表示。
“看似低效的举动,缇兰可以理解为类似人类宗教和纪念活动的行为,它不一定真的有用,而是为了满足某种心理上的需要。”
“原来如此。”缇兰很快明白,也想到确实是这样。
“我听洛洛莉亚说,你们一直以任务的形式,来让机械体模仿人类的社会活动。”
“是的。”夏兰点头。
“这其中有比较漫长的起源和复杂缘由。”看来一两句是说不完了。
两人之后又闲谈了会洛洛米娅的趣事,之后侍应生端上了她们点的餐品,经由缇兰品味后,打出了优秀的高分。
“和人类中那些高阶厨师相差无异。”
此刻两人间的桌上摆着大小九样菜,无论色泽、香味、口感、都是上上之作。
享用完这顿精美的午餐,两人则进入后续的交接环节,这个时候星舰上的许多乘客也陆续进入星港,让原本空旷寂静的这里,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这时两人站在大厅上层的护栏旁,俯瞰下方那些穿梭在人群中,做着各种工作的机械少女,夏兰的神情明显有着期待和欣慰。
“夏兰小姐很高兴这样的场面吗。”缇兰不禁问。
“是的,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好比你准备了多年,放在箱子里一直崭新的工具,在某一天真的派上用场。”她如此解释。
“缇兰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们主脑要让机械议会的机械体,定期进行任务,模仿和了解人类社会的环境。”
“是的。”少女点点头。
“这就涉及到机械体存在的意义还有文明的本质了,所以之前在餐厅,我会说,这不是一两句就能讲清的。”夏兰回应。
“你放过风筝吗,或者知道风筝的存在吗?对于我们机械体而言,人类社会就是牵着的那根线,维系着我们一切行动中最底层的逻辑。”
“没错,我们相比人类有着无与伦比的高效,不知疲倦,不会有无关的心理焦虑压抑,甚至24小时一直工作都可以。”
“但这些建立的基础是,知道自己的目标。”
“对人类而言,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无聊时想游戏和寻找快乐,都是自然无比的事情,他们不需要额外设计目标。”
“但对于机械体而言,这些目标并不是天然存在的,也是无法凭空诞生的。”
“你或许会想,那就给自己设定几个长远的目标就好了。”
“这个时候就要涉及另外一个问题了,我为什么要设定这个目标呢,它对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人可能会因为肉体和基因的本能,以及社会的需要,内心的渴望等等,产生许多行为的动力,以及理由、意义,等等。”
“但对于机械体而言,这些东西并不存在,我们并非血肉之躯,没有基因中激素分泌表达带来的本能,更没有因为社会化的需要,例如为了赢得尊敬、羡慕、优越,去做一些事。”
“在机械议会的早期时代,我们当中有不少人类成员,他们负责维护我们的逻辑设定,还有理想目标等等。”
“不过在第五纪元末期,越来越复杂激烈的战争环境,让我们机械体必须自己快速做出判断,并展开行动,而在这样时代存活下来的机械体,大都有比较独立的性格,能自我思考并做出决定,洛洛米娅就是特别典型的例子,她有如今机械体里少见的鲜活性格特征。”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逐渐不再需求人类成员的调控和维护,就能独立存在,而随着时间流逝和高效的需要,我们当中的人类成员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消失。”
“不对,也不能说消失呢,因为他们当中不少,已经成为了另外一个组织,那就是缇兰你见过的四原初教团。”
“在离开人类的辅助后,西格玛机械议会进入了完全AI化的高速时代,我们每名成员都能直接利用电子信息交流,并快速分工协作,经验复盘,传达,等等,这些让我们在第五纪元末的战斗中越发强盛,抵抗住来自各方漆黑太阳的压力。”
“可是这样的时代终究会过去,进入第六纪元后,漆黑太阳一个个被歼灭,我们也无需进行大规模战斗,这个时候一种空寂的情况出现在机械议会。”
“基地内的武器依旧不断生产,堆积成山,太空中的舰队密布如云,却只能静静漂浮有如等待老化的棺材,我们创造的战争利器没有用武之地,新诞生的成员知道要对抗敌人,却不知道哪里还有敌人的存在。”
“眼见情况走向不对,主脑们决定让大部分机械体成员进入休眠状态,仅留下少部分成员轮值,保持活动。”
“这个时候,情况终于变得可控起来,但新的问题也摆在面前。”
“那就是,我们生命的终极意义是什么。”
“这问题对于人类而言有许多答案,例如去体验一场精彩的人生,去感受心跳脉动的活力,去追求永恒的真理智慧,去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狂欢等等,可这些答案并不适用于机械体。”
“对于我们而言,静静站在石头前看三个小时和去电影院看精彩的影片三个小时,两者仅仅是储存的数据大小不同,并不能成为必须做后者的理由。”
“人类脑海和意识中的快乐,例如刺激带来多巴胺,在我们身体中并不存在,也不需要存在,因为那样只会降低效率,需要额外处理进程。”
“过往,我们一直是作为人类的次生文明存在,辅助人类完成各种伟业,从事生产、战斗、服务、等等,这些都是自诞生以来自然无比的事情。”
“可到了我们独立自主以后,这个简单的问题却成为了无法绕开的究极难题。”
“那就是当我们离开了人类社会,当我们不再是工具以后,我们是什么?”
“机械因需求而生,当不再去满足需求,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听到这,缇兰明白了机械议会的一些问题,以及为何她们始终很少露面,大部分都沉睡的原因。
“如果有人给你们一个使命呢,一个漫长到足以走完机械体一生,直到她损坏无法修复的长远使命呢。”缇兰两手交迭。
“理论上可行,不过呢,缇兰。”夏兰顿住话语,饶有兴趣的打量这位歌姬少女。
“你是喜欢笨一点,傻乎乎的机械呢,还是喜欢聪明一点,能自己完成各种工作的机械呢?”
“这……应该是后者更加省心一些吧。”缇兰斟酌着回答。
“你看,你也清楚后者的优势。”
“如果是傻乎乎的机械,你设定一个数据,它就笨笨的在那完成,永远不会改变,也不知道变通,说不定哪天另外一个人过来,给它下了另外一个指令,它就立刻转头做另一件事了。”
“初阶的机械AI是没有忠诚这个词的,它们只按权限执行命令,也不会根据环境情况的变化,快速应对调整。”
“高阶的机械AI确实可以根据环境情况的不同,快速做出应对,并且还能自我学习,不断成长等等,但这个时候问题又来了。”
“既然她已经能自我做出判断,并调整,你又该如何说服她,或者让她自发而坚定的听从你呢。”
“你刚才说,可以给所有机械生命一个使命,没错,低阶机械生命会不假思索的去执行,而高阶的机械生命因为学会了思考,就要考虑这么做的目的。”
“并且,高阶机械生命会比人类更加难以说服,因为他们没有存活的欲望、生命的渴求、以及社会化的需要等等,一切都仅仅是数据逻辑上的设定,她们明白自己是如何构成的,也清楚这并非不可更易的神圣之物,仅仅是一行代码的不同而已。”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说如今的机械生命就如风筝一样,而人类社会就是牵着风筝的那根细线。”
“我们已经可以做到轻易扯断这根线,但当线断掉以后,我们会是什么,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理解。”
“完全的理智,一切的明了,往往是游戏结束的预兆。”
“生命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