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东薇一向没什么往来,突然过去,还带方盒子,定会被人议论纷纷,讨论她究竟拿了什么,一旦泄露出去可不好交代,是以她得再拿样物什做掩护才好。
赶巧东薇的儿子奎照准备定亲,瑜真便可借着这个由头去给奎照送贺礼,顺便见一见东薇。
瑜真带去的是一件粉彩蕃莲八吉祥纹贲巴壶,清新淡雅的色泽,想来能入东薇的眼。
欣然收下贺礼,东薇料定她应该不止是为送礼而来,只因她让丫鬟拆了一件礼,另一样却没拆,一直由小阁保管着,不知为何,看到那个箱子,她竟莫名的生出一股好奇之心,只因那方盒子上雕刻的事她最钟意的牵牛花,
此花虽小,却是她少时的记忆。依稀记得,在她十二岁之际,明格入府,起初他只是东薇哥哥的随从,但他性子太过耿直,王爷询问世子的去向时,明格都会如实道出,诸如旷课偷跑出去跟那些个公子哥去人家庄稼地里偷瓜玩儿这种事他都会说出来,
实则他并不是故意坑害,只是不晓得撒谎,东薇的哥哥便因此而记恨于他,诬陷他偷东西,想方设法的把他赶出王府,东薇知道实情,便向她额娘求情,简王妃瞧他耿直,就将他留在身边做侍卫,
从那时候起,明格就时常出入王妃院中。有一回,东薇瞧见他带了种子在墙角种什么东西,当时她也没在意,不久之后,她偶然发现墙角发叶生花,开出蓝色和红紫色的花朵。
一直居于王府甚少出门的东薇并不认识这种花,还是询问明格才晓得,这就是牵牛花,这种花她曾在书上见过,是叫朝颜,明格懵然而笑,说这个名字太过文艺,他们家乡都叫牵牛花。
她很喜欢,闲来无事总会坐在亭中,小小年纪学的第一幅画就是它。
可惜王府的下人认为这种花太卑贱,不适合栽在王妃院中,让人瞧见会笑话,想将花叶拔除,东薇极力拦阻,才得以保留,为此明格还特地感谢过她,说是背井离乡会思念双亲,老家门前有这种花,他才想种在此处,睹物思家。
一般人雕刻木盒时不会用这种花,是以东薇才瞧见便有种预感,猜测这是明格所刻。于是故意差遣屋内的两个丫鬟去做事,好让九夫人有说话的机会。
人走后,瑜真这才吩咐小阁将盒子打开,“昨儿个我去了韩照家里,明格托我将这个送给你。”
明格怎会拜托瑜真呢?东薇心下慌乱,未敢应声,不知瑜真是在试探还是别有用意。
意识到她的顾虑,瑜真这才想起自个儿没有把话说清楚。轻笑道:“是我疏忽了,忘记告诉八嫂,明格已将他诬陷你的苦衷告知于我。”
简单讲述了经过之后,瑜真分明瞧见东薇面上露出了惊诧之色,“怎么会这样?他竟然是为了保护我才那样?为什么不说清楚呢?白白挨了那么重的惩罚!”
“在他看来是值得的,只要能保住你的清誉就好。”
那时候东薇就在想,明格不太可能会背叛她,难道是有什么苦衷,可问他他又不肯说,她也没法子,事实摆在眼前,也就信了。
如今真相揭开,她才明白,原来明格并无害她之心。而这盒中,竟是桃核雕刻而成的形状各异的物件,花篮,小船,应有尽有,大约有二十多个,正是他们相识至今的年份,
此时的东薇才恍然想起,曾经无意中撞见他雕刻桃核,随口相问时,他只道是刻给家人的,她也就没在意,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每年他都会为她刻一个,收藏起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送给她,奈何她根本无法回应这份感情啊!
心似被人揪扯一般疼痛,看到这样默默付出的明格,东薇好似看到了自己,她也是默默守望着八爷,八爷也晓得她的心意,只是心有所属,无力回应,除了叹一句奈何之外,又能如何?
现下她更担心的是明格的处境,忙问瑜真打算如何处置,”你准备去找四嫂质问么?这么一来,明格又会被牵扯进来,我与他是清白,问心无愧,不怕额娘追究,就怕额娘认为明格有杂念,又或者四嫂觉得他供出了自己,会对他赶尽杀绝!“
瑜真若真想找琏真的麻烦,昨儿个也就去了,不会等到现在,她心有犹豫,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你所担忧的也正是我所顾虑的。明格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即使你不能回应他,他也该拥有平静的生活,不该成为我们争斗的牺牲品。”
这话听着有谱儿,东薇心下放松了不少,但还是得问清楚,“那你打算如何?追究会连累旁人,不追究的话,又便宜了罪魁祸首,往后她会更嚣张!”说起此事东薇仍有疑惑,
“我没得罪过她罢?她为何偏偏要陷害于我?”
这也同样是瑜真的疑惑,她也不明白琏真到底在恨什么,为何要费尽心机下这样一盘棋,倘若那日她没为明格求情,任由明格被处死,那么真相将会永远被掩盖罢?
而府中其他的嫂嫂,不过都是平日里斗个嘴,实则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如此,只有东薇,最有可能恨他们夫妻,“大约是她认为你我有私怨,认为你记恨傅恒,指证你旁人更容易相信罢!”
苦笑一声,东薇放下了盒子,起身走向窗边,瞧着院外的桂花树,怅然若失,“若说不恨是假的,可我心中没有偏执的念头,也十分理解八爷的选择,这是兄弟亲情,最本能的反应,我想那一刻的八爷并没有顾及到自己的生死,一心只想救弟弟!
他是我的丈夫,我应该尊重他的决定,倘若他拼命去救的人又被我害了,那他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的罢?”
之前两人接触甚少,今日是说话最多的一回,听她一席话,瑜真不由感叹:果然有郡主之风,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且气度不凡,看待问题的观点也异于常人,令瑜真心生钦佩,
“感谢你的理解,他的恩德,我们夫妻都铭记于心,只是我大姐这个人心术不正,之前伪装的太好,我一直都没瞧出来,经此一事,我才明白,她看似和善的笑容下竟然藏着这样的算计,亏得我们还是亲姐妹,实在令我心寒之至!”
她的心情东薇很是理解,“相较于其他人的陷害,亲人的背叛往往更伤人心。”
可不正是如此嘛!若换成旁人,瑜真必定毫不犹豫的去找其算账,可自从知道真凶是琏真之后,她就彻底慌了神,失了原本该有的决断,设想过很多可能,顾虑各方各面,终究难下决心。
实则这事儿她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不管她怎么决定,傅恒都会支持,不过是她自己犹豫不决,才会再明格面前找借口,说要等傅恒回来商议再决定。
自从晓得有孕之后就没有安过心,诸事不断,瑜真只觉格外心累,扶额倚桌闭眸不语,东薇见状,忙劝她不要再想,
“身子最重要,有孕不宜太过辛劳,还是等九爷回来之后,让他去处理罢!”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完成了明格的嘱托,瑜真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又闲聊了几句,就此告辞。
东薇亲自送她出院子,行至院外,瑜真停步回首,盈然笑道:“日头出来了,有些热燥,你也甭送了,快快进屋歇着去罢!”
刚要转身之际,忽闻东薇说了句,“得空就过来坐坐,和你说话的感觉很惬意。”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也就只是句客套话,可东薇说这话时的感觉不一样,她似乎是真的期待有人能陪陪她,那一刻,瑜真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真的冰释前嫌了!
“好,你有空也常去坐坐。”欣然笑应后,瑜真搭着小阁的手腕,转身离去。
有孕后她便没再传花盆鞋,平底鞋十分稳当,饶是如此,丫鬟们也小心翼翼,行走都要搀扶,生怕她出什么差池。
这样谨慎的日子还得持续半年,难熬啊!
接下来的日子,瑜真总是心神恍惚,琏真为着晴柔的婚事时常会过来与她商议,询问她的意见时,她却走神未应,
“瑜真?瑜真……”连唤几声,她才反应过来,琏真失笑道:“可是在想你家春和?这才走多久,你就魂不守舍了?”
敷衍一笑,瑜真不可置否,权当她猜对了,每每瞧见她热情的忙前忙后,瑜真都会生出一种错觉,她看起来真不像心肠歹毒之人啊!事无巨细,都亲自督办,力求给晴柔布置最好的婚礼,
可就是一个这样看起来热心肠的人,居然在暗地里将她们一家人出卖,若然不是后来五阿哥揽了责任,只怕皇上至今都会心存芥蒂。
倘若事情按照琏真所预想的发展下去,傅恒在皇上跟前失宠,最大的受益人又会是谁?皇上会重用傅文么?
对于琏真的种种恶行,傅文是一无所知,还是默默纵容?一连串的疑问压得瑜真喘不过气,终日分神,好在很快到了九月底,傅恒终于随圣驾归来,回到富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