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大吉。
自从西秦建国以来,每年的腊月十二,都是大吉,因为这一天,是西秦陛下的生辰日。
咱们这位陛下,很注重仪式感,每年生辰日一场寿宴是少不了的,流程年年相似,礼部的流程单上,甚至大段大段的都是从去年单子上誊抄一遍。
流程相似,也让寿宴变得愈发乏味可陈。
甚至,便是寿宴之上的酒水菜色、歌舞节目,都是大体相同,但,陛下乐在其中。
按照惯例,每年的寿宴都在夜间,但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们自然是要早早起身梳妆打扮之后,用过午膳就要进宫拜见皇后娘娘了。
往年言王府是没有女眷进宫的,不管秋姨娘如何贵为“平妻”之名,也不管言紫凝到底如何惊才绝艳,但皇室最先看重的还是血统和出身,她们自然是去不得。
也因此,秋姨娘掌握言王府后宅多年,却始终进不去隆阳夫人圈,这些个名门出身的大家夫人,大多有一个跟自己争宠的年轻小妾,瞧见秋姨娘这样的,自是多了几分不喜。
殊不知,这内宅后院夫人们之间的战争,并不比朝堂、战场上少几分硝烟,而言王府,直接在这样言笑晏晏的战场上,早早出了局。
今年寿宴,是言笙记忆里第一次参加国宴,乳娘早早的就催促着她起身了,乳娘伤势看上去还未好全,走路姿势怪异得很。
言笙刚起身,管家就带着一个老嬷嬷来敲门,说是王若水小姐派过来的嬷嬷,那嬷嬷这些年都在镇南王府教养府中夫人小姐宫廷礼仪的,对参加国宴的着装、妆容、礼仪最是熟悉,一早就过来给言笙补补课。
这是管家第一次进言笙的院子,他引着嬷嬷到了卧房外间,便行了礼准备退下,余光中却见外间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几本游记,一旁还有一本字帖和几个临摹的字未来得及收拾好。
管家目光一凝。
一旁乳娘自是不认识这些字,不过这些日子小姐竟然窝在院中看书她自是知道的,彼时也觉得有些诡异和胡闹,小姐认识的大字,估摸着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但这样的心思多少带着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这会儿见管家这般表情看着,似纠结、似嫌弃的模样,也是懊恼,笑呵呵上前就要收拾,一边打着圆场,“哈哈,瞧我,腿脚不便利了做事也疏忽了,这昨儿个怎么没收拾呢。”
说着,就要去扯那几张“鬼画符”的纸。
没成想,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来吧,你去里间悄悄可有什么要帮忙的,王小姐的嬷嬷终究是客人,对二小姐不熟悉,你在旁伺候着,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也好及时搭把手。”说着,拿过桌上的纸折起来,随手握着,扬了扬,催促道,“快着些,不早了。若误了进宫的时间,老王爷怪罪下来,又要挨板子。”
挨板子。
一听这话,嬷嬷只觉得屁股上又开始作痛,当下也顾不得那“鬼画符”了,同管家道了谢,就急匆匆进了里间去帮忙了。
管家将桌面收拾了一下,带着那几张纸离开了。
……
其实言笙的底子挺好,虽然不是惊艳型的,却也属于耐看型的,只是这些年她为了两头跑,故意将自己扮丑一些,彼时伪装地并不多,只是脸上抹地黄了些,眉眼下耷了些,便令整张脸看起来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不惹人喜欢。
如今,褪了这层伪装,细看也不觉得变了什么,加之王若水的嬷嬷稍加修饰,整体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一眼瞧过去,往日里最不讨喜的眉眼,这会儿却成了整张脸的点睛之笔。
言笙的眼睛很大,脸颊却很小,白皙的脸颊之上,瞳孔是泼墨般的浓黑,只是她眸光却清冷,纵使笑意中,都带着几分天生的距离感,又似眼前迷蒙看不清晰。
明明是相互矛盾的气质,却奇怪地和谐,令她整个人有种奢华的贵气。
纵使嬷嬷自认见惯了美人,也不得不暗自承认,假以时日,这丫头,定成祸水。
也不知道,这隆阳所传的“其貌不扬”又是哪来的根据,转念一想,又觉得释然——谁家姊妹之间,还没点儿拉踩的小心思?瞧着这位院里的凄凉劲儿,就知道该是如何孤立无援。
心中多有不忍,动作言语之间便愈发温柔,瞧着这姑娘身边只有一老一少两人伺候,老的那个嬷嬷,看起来走路都艰难,方才见这小姐柜中也都是些花花绿绿繁琐过甚、隆阳城里的大家小姐早就不兴穿的衣裳,便知也是孤陋寡闻得很,平日里定也是帮衬不上。
倒是有些瞧着很符合这姑娘的气质,简单、大方、带着点贵气的优雅,看起来还很新,有些可能都没上过身,她一眼就瞧出,那是隆阳有名的俏寡妇家的衣裳。
不算很名贵,但比之那些个花花绿绿的旧衣裳,倒是上了不知道多少个台阶。
自家若水姑娘是让自己带了衣裳过来的,是现在流行的小姑娘最喜欢的粉色长裙,珍珠点缀,流纱修饰,再配着同款头饰,很可爱的打扮,但这位姑娘似乎不喜,嬷嬷也觉得,这衣裳是好,终究不衬这位小姐的气质。
可爱有余,却生生盖了这位小姐的清冷贵气。
于是她便寻了一套纯白的长裙,仅在腰间配以淡紫腰带,极简,又极奢……同这姑娘一般,矛盾又协调。
嬷嬷站在她身后,满意地点头,含笑赞道,“二小姐丽质天生,其实不需要太多修饰即可,天然便是最好。”这虽是奉承,却也是实话,过多修饰反倒过犹不及。”
有人夸自家小姐,乳娘自是打心眼里高兴,笑呵呵地去拿了鞋子给言笙穿,这事儿,自然不能劳烦对方嬷嬷,就像是管家说的,终究是客。
嬷嬷却似乎很热情,又或者是真的喜欢这位小姐,挡了乳娘下蹲的身子,“还是我来吧,您似乎腿脚不太便利,不好蹲。”
说着,不由分说接了过去,看似不甚在意的在手中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