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要听他胡说。”她说。不咸不淡地、甚至是有些散漫的圆场,可这天下间,敢当着这位爷说他“胡说”的人,怕是独一份,“母亲愿意走出佛堂,父亲定然十分欣喜。如此,也算圆满。”
她说这话,姿势优雅,言语得体,说话间也带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恰到好处的很。
方才因着瑞王爷压抑的气氛,倏忽间轻松了许多,特别是瑞王爷在她一声带着些儒雅与娇憨的“十三哥”里,表情几乎是瞬间雨过天晴。
只是,当一切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言王妃再一次想起此刻言笙说的话,自始至终都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说着宽慰的言语,她说,也算圆满,却并非说,一家团圆。
只是,此刻的言王妃并没有听出这般的画外音来。
她只是换了一种眼光去看言笙,看她眸色暗沉,笑意却淡然,周身隐隐贵气,坐在瑞王爷身旁竟是半分不曾逊色了去。彼时自己又是为何……突然觉得她……无礼不知礼数?
有种陌生感,在心中蔓延。
仿若面前坐着的,并非血脉相连的女儿,而只是比自己年龄稍小一些的……同辈。
因着提及心中碰触不得的那个人,纵然对方就在自己面前,纵然感受得到对方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可她终究无力应对,却也做不到无礼地起身离开,当下只笑得疲惫,应着,“是……往后,我们……母女团聚了。”
一个说夫妻,一个说母女。
言王妃自觉尴尬,起身,欠了欠身,“父亲,时值用膳时间,儿媳去后厨看看。”
老王爷点点头,“去吧。”
“不知……瑞王爷可有什么忌口?”她不太想看那个男人,都说十三皇子最是浪荡不羁,如今看着,却总觉对方眼神实在犀利,一眼看过来,只觉得心口都沉甸甸的。她低着头,朝着对方的方向,敛着眉眼,低声问道。
对方却不甚在意,只道,“无妨。”便不说话了,半句言语上的往来客套都没有。
总显得有些冷场。
言王妃不动声色地退下了,出了门,拐角处站着嬷嬷。因着自己出了佛堂,嬷嬷也换了一身府里头下人的打扮,衣裳是新的,看起来面色都润了不少。
她幽幽叹了口气。
这些年从未后悔过彼时的决定,她的性子素来就烈,又因着自小饱读诗书,最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唯美,又恰逢彼时新婚燕尔不过一年不到,哪里受得了那样的打击。
只是,如今再看女儿与自己不亲,连身旁多年嬷嬷都跟着受罪,突然又觉得实在有些不妥。
一时间,思绪难免惆怅。
嬷嬷见她如此模样,倒是有些忧心,“小姐……可是……可是小小姐怨您?”这两日,自家主子最担心的就是小小姐埋怨自己这些年的抛弃。
言王妃摇了摇头,没说话,只又叹了口气,朝着后厨走去,迎面而来的下人们驻足,侧身,行礼,却在转身离开时,些许微词。
大体都是指指点点的好奇与八卦,倒也没有恶意。这些日子她见了许多。
嬷嬷还在忧心,见下人们走了,才继续开口问道,“那……可是小小姐过得不好?”听说是过的极其不好,作为王府的嫡出小姐,存在感还不如一个下人,在隆阳城的小姐圈里,更是宛若透明。
听说之前有一次受邀参加一个生辰宴会,胭脂还是去丫鬟那借的……这些话她是听下人说的,没敢告诉王妃,怕她听了心疼,瞧着如今这般模样,怕是……小小姐这些年的确……不太好。
她一个劲搜刮着宽慰的话,“小姐不必忧心,如今您已经出来了,府里头后院自然是由您做主,往后这小小姐的日子,自然是极好过得了……再者,那位屋里头的,不是一顶小轿送去了贤王府了么,自然往后是碍不着咱们得了。”
“年后,小小姐也及笄了,有您操着心,给她说一门亲事,做个好人家的当家主母,总是有的。”
“如此,不也好过了那位?”
迎面又走来两个丫鬟。
年轻的丫鬟们和年老的嬷嬷不同,服饰是鲜亮的鹅黄色,衬地丫鬟们漂亮可人的像朵花似的。
偏生想起方才王府外头看到的那位,一席玄色紧身长袍,看起来干练又潇洒,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因着是笙笙的丫鬟,她便多留意了几眼,那料子和这些个丫鬟穿的不同,好上许多。
彼时没有注意,此刻才觉得,那丫头啊……吃穿用度,的确是极好。
心下微微酸涩,她看着那俩丫鬟侧了身等自己过去,便稍微加快了一些步子,边走,便说道,“嬷嬷,她过得极好。”
“小姐……老奴知道小小姐过得不好……这不是……”早就搜肠刮肚准备了一番宽慰的词,等到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怔了怔,回头看了看拎着个小食盒走过去的丫鬟,追上自家主子,“小姐方才是说……”
过得……极好?
“是,她过得极好。”言王妃看着不远处的厨房,已经闻得到淡淡的饭香,她微微驻足,不太愿意现在就进去,至少整理一下情绪,她说,“若是我在,怕也是给不了她这般的生活。”
这才是她最觉酸涩的地方……可又无比清晰的认识到,的确,她的女儿,在没有母亲的地方已经成长,并且过得很好,甚至……早就已经不再需要她。
嬷嬷却不信,这些年她偶尔出来采买置办一些东西,听得最多的就是小小姐如何如何不好,如今怎地又说极好?正要说话,就见对面出来一个丫鬟,小心翼翼托着一盘鱼,浓香四溢。
她端地极小心慎重,抬眼见对面两人,稍稍曲了膝盖行礼,嬷嬷这才瞅见那鱼,微微错愕,“这是……哪位主子的菜?”闻着香,但这一盘子鱼,竟是好几条手指般长度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