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姒苡调整好情绪,南安王就转过身来了。
那目光正如初见时那般柔和。
四目相对,姒苡逃不过去,连忙乖乖行礼。
“姒姑娘刚回京?”他看了眼姒苡的衣裳,看到了上面的泥点子,于是这样问。
“一路比较匆忙,王爷见笑了。”姒苡微微垂眸,不去看他。
“姒姑娘,郡主在屋内等您。”来的人是采甜,见采甜来了,姒苡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绕开南安王跟上了采甜。
松柏和采甜守在门口,姒苡自己进去了。屋内十分昏暗,禾宁着一身丧服坐在桌子旁出神。姒苡在她对面坐下,倒了杯茶,“不让王爷进来吗?”
“不想。”禾宁的声音里有些倔强,“而且我在服丧期,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见。”
姒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沉默。
“幸好你回来了,”从进屋开始,禾宁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姒苡身上,“我有好多话想说,但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
“不,我不难过,”禾宁打断她,紧接着苦笑了一下,“从小生长在东乐王身边,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了。”
姒苡注意到了禾宁的称呼,她说的是东乐王,而不是父王。
“古国乱了,真的乱了,”禾宁双眼无神,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姒苡的脸上,盯得她浑身发毛,“王爷手刃王爷,皇帝一声不吭,只知道管他后宫的那点破事。”
“不过我现在才知道,古国一直都很乱,尤其是古国的皇室。”
“你知道吗,东王爷不是我父王,所以他死,我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快意。”禾宁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些情绪,“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她冰凉的双手握住姒苡的,后者被她手上的凉意惊了一下,条件反射般的抓住了她的手。
姒苡大脑乱糟糟的,从到达北平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自己的大脑不是自己的了。她感觉她曾经熟悉无比的世界变成了一团糟。
现在禾宁怀疑自己疯了,姒苡也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人身处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自己难免也会受到影响。
“我一定是疯了。”禾宁见姒苡没吭声,她泄气了。
“我想问一件事情,”姒苡死机了的大脑慢慢运作了起来,“你说……东乐王不是?”
“说来可笑,我在他临死前一晚才知道此事。”禾宁苦笑一声,“南安王动手前一晚,一封信到了我的府上,是南安王亲笔写的信。”
禾宁深吸一口气,像下定了决心那般看着姒苡,“我的父亲是南安王,我的母亲就是已故的东乐王妃。”
“什么?”
“这是东乐王的日记,他多年来一直有记载日常的习惯。”禾宁把一个本子放在桌子上,推给姒苡,那个本子看上去有些年岁了。
“他的字迹我很清楚,这个错不了。”
姒苡翻开这个本子的时候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这个本子不算薄,前几篇都是小时候写的,字迹还有些幼稚。姒苡翻下来发现他每年都会写上几篇,记下的全部都是大事,鸡毛蒜皮的一点儿都没有。
她很快就翻到了东乐王成亲前一年,那个时候宣殇帝刚刚即位。从他的记载中得知东乐王妃是辛府大小姐,与南安王是青梅竹马,二人相知相恋已有十年之久,二人约定数月后就结为夫妻。谁知东乐王突然插手,设计将已有身孕的东乐王妃绑到东王府,折磨她、威胁她,东乐王妃不堪折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选择了妥协,与东乐王成了亲。
这个孩子就是禾宁。
彼时的南安王还不是现在的南安王,年纪尚轻,再加上对方是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兼救命恩人,他自然什么事情都依赖东乐王,从未想过培养自己的势力。因此在夺妻事件发生之后,南安王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甚至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
他深思熟虑过后,选择了伪装。爱人已经不在,他唯一的顾虑便是禾宁。
在羽翼尚未丰满时,他须得事事顺着东乐王,防止他突然对禾宁下手。也许是南安王的顺从起了效果,也可能是禾宁郡主的名声打了出来,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她平安无事的长大了。
姒苡继续往后翻,看到了“清墨”这二字,心里咯噔了一下。正欲仔细看去,却正好赶上禾宁开口,她只好合上了这个本子。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情绪,对于东王爷的死,我没有感觉。若说记恨东王爷,我也没有,毕竟他养了我这么多年。”
“那南安王呢?”
禾宁沉默了。
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是沉重的,姒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起刚才在门外看到的场景,她道:“他们二人长得一般无二。”
“对啊,只是一个穿白衣,一个穿玄衣。”禾宁附和道:“二人的本质也是相仿的,只是一个狂傲,一个隐忍。”
“一个对所有人都十分凶狠,另一个把心事埋在心底,是个笑面虎。”
“没什么本质的不同。”禾宁心累了,她疲惫的闭上了双眼。这一刻,姒苡在她身上看到了死气沉沉。
“还是有所不同的,南安王很爱你。”
姒苡话音落下,禾宁睁开了双眼,“你说的没错,可他长得太像东乐王了。”
这下,连姒苡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禾宁道:“尔琴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刚回京,还是早些回家休息吧。”
姒苡欲言又止。
“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禾宁露出一个及其难看的笑容,“谢谢你刚回京就来看我。”
姒苡感觉自己的嗓子头被堵住了,难受到她说不出话来。
门开了,姒苡来的时候还有阳光,现在全黑了。
院子里只点了几盏烛光,看上去与这屋子的主人一般落寞。
姒苡把门轻轻关上,回过身来,不自觉的与南安王对视了一下。
很奇怪,现在的她完全没有刚来时看到南安王的那份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