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来了。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蝗虫。
它们密密麻麻,无法计数,遍布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每时每刻,都有成千上万只蝗虫在振翅飞行,发出极为刺耳的嗡鸣声。
青草、树木、灌木,无论任何生长在地面上的植物,全都被蝗虫席卷一空。
等到大队蝗虫离开后,惊魂未定的人们才离开房屋。
此刻的地面上依旧残留着许多密密麻麻蠕动、飞行的蝗虫,只是看起来不再那么恐怖。
几名地主家中的鸡舍打开,里面的几十只鸡兴奋地呼喊着,奔跑出来享用来自上天的大餐。
但朱重八这样的老百姓家里没有鸡。
连粮食都没有了,哪来的鸡?
【旱灾和蝗灾先后爆发,带给淮北大地的大元百姓无比深重的苦难。】
【假如这个时候在位的丞相是脱脱,那么元廷一定会在脱脱的驱使下尽可能地赈灾救助百姓,即便元廷本身也并没有完全赈灾的能力。】
【但巧就巧在脱脱刚抵达河南行省任职没多久,隔壁的安徽就爆发了这场灾难。】
【爆发旱灾的土地,如朱重八一家所在的濠州钟离县,原本是南宋时期的淮南西路。】
【换言之,这里生活的人都是元朝四等人之中最低等的“南人”。】
【别儿怯不花作为脱脱的死敌,蒙古守旧贵族阶级的代言人,怎么可能会浪费资源去救助南人?】
【更大的灾难,随之在这片土地上爆发了。】
田地干旱,没有粮食。
蝗灾爆发后,甚至连草根树皮等所有植物都没得吃了。
百姓除了饿死,再无他路。
朱重八的一家当然也不例外。
他的父母亲、哥嫂等人都先后活活饿死。
到最后,这个家只剩下他和哥哥朱重六,以及朱重六的老婆。
朱重八和朱重六拿着草席将亲人们的尸体裹上,来到村子里的地主刘德家门前跪着,苦苦哀求。
“还请老刘爷开开恩,给我们一块土地,让我们安葬了我家父母亲人吧。”
朱家是外地来的,自然在村子里没有田地,只不过是佃户的身份。
但弄坟,却必须有地才行!
片刻后,油光满面、肥肥胖胖的地主刘德走了出来,怒斥道:
“你们这外村逃难来的臭泼皮,当年本老爷能让你们在村子里安身立命就已经是给了你们天大的活路,自己把握不住又怪得谁来!”
“村子里饿死的人那么多,若是个个都来找老爷我要地埋人,老爷哪里来的地!”
“滚,马上给我滚!”
少年朱重八气急,忍不住反驳道:
“你家里的地好几千亩,就算是全村死绝了,又能花你几亩地?”
“现在田地都没水干枯,根本种不上庄稼,你就给我们一点点地方又如何?”
刘德见朱重八竟然还敢反驳,更是勃然大怒。
“好个臭要饭的,竟然敢和老爷顶嘴?”
“马上滚,不然现在老爷就让人把你们打死在这里!”
朱重八同样也是怒气勃发。
马上都要饿死了,还怕被你打死?
但就在他想要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哥哥朱重六拉住了他。
“重八,我们走吧。”
“哥,我……”
“重八,我们还要找地方安葬爹娘他们!”朱重六红着眼睛,大声开口。
朱重八身体一震。
张了张嘴巴,他什么也没说,在刘德的冷笑和嘲讽中,默默地跟随着朱重六离开。
骨瘦如柴的两兄弟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走回家。
一路过来,一座座小院茅屋,死寂一片。
村子里的人,十有八九都饿死了。
家到了。
站在家门口,他们竟有些不敢迈步入内。
爹娘兄长的尸体还躺在里面,夏天的高温让尸体开始腐败,没进去都能闻到一阵阵臭味。
可他们能怎么办呢?
他们只是大元最底层的南人,四等人。
他们连人们口中的“贱人”都不如!
便在此时,一旁的院子门口突然打开。
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
“重六、重八,我有一块地,划一点给你们,把家人入土为安吧。”
金幕中打出了这名男子的名字。
【刘继祖。】
黄昏时分,几个沙土堆成的崭新坟茔出现。
朱重六夫妻和朱重八跪在坟茔面前。
两兄弟泪流满面,难以成言。
这些亲人,把仅剩不多的食物留给他们,才让两兄弟活到现在。
他们背负的不只是目睹至亲去世的愧疚。
他们背负的是爹娘兄嫂的命啊!
“走吧。”
听着朱重六的话,朱重八默默跟随着兄嫂回到家中。
黑夜中,破旧的茅草屋油灯昏暗。
朱重六的声音嘶哑而虚弱。
“重八,继续待在村子里,我们也只能活活饿死。”
“明天我们就走吧,离开村子,去寻找其他的活路。”
朱重八点了点头,低声道:
“哥,我们去哪?”
朱重六默然片刻,摇头道:
“我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道:
“我们分开走。”
朱重八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明白过来。
如果一起走,一旦找不到食物,两兄弟只能一起饿死。
分开走,哪怕两兄弟饿死了一个,另外一个也还有希望活着!
朱重八点了点头。
两兄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灯火在黑暗中燃烧着。
灯油是非常宝贵的事物,若在平日,爹娘少不得又要骂这两兄弟败家。
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爹娘了。
翌日清晨。
朱重八刚刚起床,就看着朱重六夫妻站在门口。
让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名身材颇为高大精壮的男子走了过来,将几个烙饼放在朱重六手中。
朱重六点了点头,随后他身边的妻子就默默地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哥,嫂子她……”
朱重六盯着妻子远去的身影,良久后,用几乎是在呓语的语气开口。
“跟着我,她也会饿死的……”
朱重八眼眶通红,看着自己唯一的嫂子就这么低着头,跟着别家的男人离开了。
这吃人的大元,这狗艹的社会!
村口。
两兄弟最后一次回头,看着远处那破旧的村落。
充满无数记忆的小院依然在目,只是里面再也没有他们心心念念的亲人了。
两兄弟跪在村口,恭恭敬敬地对着那处曾经是家的破旧小院磕头。
等站起来后,朱重六将三个烙饼放在朱重八手里。
朱重八看了一眼朱重六手里仅剩的一个烙饼,立刻拿了一个回去。
“哥,我们平分!”
朱重六笑了笑,用力将烙饼推了回来。
“爹娘哥哥都不在了,我最大,你要听话。”
“走吧,重八,好好活着,希望我们将来还有见面的一天。”
朱重八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阳光下,破旧村落死寂无声。
两兄弟背对着背,渐行渐远。
只是此刻的他们又怎么会知道。
这一分开,就是永别。
正是:
天裂淮西道,蝗翅割残阳。
草根啮齿深,泥像裂空肠。
薄田刈白骨,荒村熄爨烟。
父偃西沟侧,母卧灶台旁。
长兄埋乱冢,二兄走他乡。
黄土埋姓氏,悲风蚀碑章。
一条弹幕缓缓飘过。
【汉高祖刘邦:唉,小朱啊,你这少年时期也太惨了,朕这么一个混账东西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