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金莲冯金桂两人围着那枚金色五角星,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又不大敢,有些拘谨,面上眼里是全然的渴望,冯夏直接把五角星往冯金桂手里一塞,让她拿着慢慢看。
这个时代,荣誉感集体感十分强烈,日常做事要人人都想评上先进标兵,如果评上了,那是十分荣耀的事情,更不要说冯夏这次做的事,比先进标兵还光荣了无数倍,她,她可是救了一个军官的命啊!
冯金莲冯金桂看着妹妹的眼睛里亮亮的,好似有小星星一样,冯夏老神在在的收拾好那一大包糖果,用军绿色挎包装的,她扣好扣子,背到了自己身上,而那颗小星星就被两姊妹拿着,对于冯夏而言,那不过是一个不能吃的铜制五角星,没甚用。
村长和老支书跟着人一起到了冯家,因为推迟了上工时间,冯石柱一家人都在家里,见到村支书和老村长,想起上次的批评教育,心下惶惶,冯石柱冯爱华冯爱国连忙上前请人进门喝碗水。
“喝水就不用喝了,你们呐,要咋说才听呢,娃娃不能打那么狠,你看看,一个好端端的娃娃被你们打成这样,这让外头人看见了,对咱们大坝村咋想?说了要爱护妇女儿童,你们咋说都不听呢!走吧,跟我去村委会。”
老支书噼里啪啦一大堆,说话好似竹筒倒豆子,训冯石柱他们跟训孙子似的,冯石柱三人嘴都插不上,面色阴郁的垂着头,冯夏就背着军绿色挎包,短短的袖子遮不住身上的青紫,到了阳光底下越发骇人,看到就觉得造孽,老支书这次是把三个男人带走了,女人都留在家里,张玲和李梅花没办法,只能自己去上工。
“娘,你把这筒水带上喝。”冯金桂拎了一桶水,用破旧的铁质水壶装的,张玲接过摸了摸闺女的头发,心里熨帖,李梅花看着冯春空空如也的手,神色间很不好看。
今天因为那俩军官来找人,所以村长让村里的少年人都休息一天,一天不用上工,少年人指的是18以内的,自然冯家这些后辈儿都不用去。
冯金玲和冯金桂摸着兜里的那一大把糖,决定趁这个时间,再给冯夏做一套热天穿的衣裳,她们没有缝纫机,只能手工缝制,时间赶得很,二人拿了针线和布料就坐在院子里做上了,那一大把糖果也被二人收起来,放下了箱子最底下,外头还加了一把铜锁,一天一颗,几个人能吃上半个月呢。
冯夏就挎着那个提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了糖她今天就懒得上山了,天天吃肉,也腻。
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到,绝逼要把这小妮子打一顿。
乡里的糖都是小卖部买的糖块,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包装纸,冯夏手里的这一大包糖果大都是拿漂亮的玻璃纸包的,阳光下一照,闪闪发光。
她一边吃一边扔糖果纸,冯金宝就一边捡,捡到了先舔舔,等上头的甜味全舔干净了,再把糖纸整整齐齐叠好,折成一个漂亮的五角星,放到空罐头瓶里,还眯起眼冲着冯夏笑,无疑,这个姐姐在冯金宝眼里越发厉害,糖都能随意吃了,还不厉害嘛!
冯春看着冯夏一个接一个的像嗑瓜子一样的吃糖果,心下郁郁,暗自腹诽,也不怕吃多了一口牙烂光了,面上却带着几分笑,轻轻走到了等冯夏身边。
“二妹啊,你这样吃等下要牙疼的,可不能这么吃啊,要不我给你收着,留着你慢慢吃?”冯春说话温声细语,面色带着几分笑,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身上没有几分青春朝气,反而有着不符合事实的沧桑,她自己可能没觉得,但冯夏却看的一清二楚。
冯夏懒得理她,只一双眼看着她,冯春觉得冯夏的眼神怪怪的,但是也没细想,她本来就是个傻子不是么?
眼见冯夏还是继续吃糖,连个眼神都不给她了,冯春只好一步上前,柔声问道:“二妹,那军官咋给你这么多糖咧?你给姐说说呗。”
冯夏看够她拙劣的表演,冯春眼里的贪婪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看着冯夏的眼神还带着一种傲慢的优越感,望着那军绿色挎包尤为垂涎,恨不得抢了过去才好,冯夏哪里会理她,偏了偏头,懒洋洋说了句:“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冯春没想到这个傻子会这么说,一瞬间温柔的表情都坚持不住,面目狰狞,她又立刻把怒气压了下去,柔和了五官,冲着冯夏笑了笑。
“好好好,你慢慢晒太阳,姐去帮你喂猪。”
这话刚落下,那边屋里老太太就吼了一声:“冯春,你咋回事,猪都在嚎了,你还不去喂,你个作死的小泼皮子,要造反呐。”
冯春这下再也忍不住了,面色整个扭曲了,恨恨的冲到了厨房,灶上的潲水已经热了,她盛了一大桶,提到后院去喂猪。
这边冯夏看的好笑,比末世里偶然看到的电视剧都好笑,她也毫不掩饰的笑出了声,颊边一个小酒窝越发深邃,旁边捡糖纸的冯金宝也跟着笑,小孩憨憨的,冯夏见着可乐,抛了一枚糖果给他,冯金宝忙不迭的接住,一双大眼睛望着冯夏满是感动,这个姐姐实在是太好了!又厉害对他又好!
等到了中午,今个儿的午饭是冯春冯金桂冯金莲三人一起做的,这次是一大盆菠菜疙瘩汤,疙瘩是红薯粉做的,黑乎乎的不大好看,吃起来却可香,还有一大碟子炒红薯藤,放了辣椒炒的,吃起来味道不错。
本来这最后一点红薯粉冯老太太是不舍的用的,结果前两天看长了虫,放不住了才拿出来吃,70年的农村,长了虫可舍不得扔掉,只要没馊吃了死不了人,就不算大事,事实上也确实算不得大事,大家吃了基本都没事,长得也是那种小粒粒的黑虫,米里头经常有,不碍事。
临近午时,冯家三个男人才被老村长放回来,皆是面如土色,行走间都畏畏缩缩,显然是被教育狠了,看着冯家院子神色恍惚了一阵,才推门进来。
一进门,看见的就是穿着短袖,胳膊上露出大片青紫的天魔星,正嘎嘣嘎嘣吃着糖,面上笑出个小酒窝,笑盈盈看着他们。
“说了不允许殴打妇女儿童,你看看你们家的冯夏,被你们打成什么样了,你们回去好好看看!”
村支书和村长的话响在耳边,冯石柱三人有苦说不出,现在看到了冯夏手臂上的青紫,但是三人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他们打的,凭什么啊!谁敢动她啊!凭什么让他们背这个黑锅啊!
冯家三个男人此刻只觉得心里委屈,却又有苦说不出,面对笑眯眯的冯夏,更是只能沉默,沉默着往里头走。
他们完全不敢招惹这个天魔星了。
这小丫头片子贼邪性,力气奇大无比,说揍人就揍人,她完全不含糊的,冯爱国觉得,若不是她还愿意喊他一声“爹”,怕是早就挨揍了,那么硬的铜香炉,在她手里跟个泥巴做的一样,搓圆捏扁,不费吹灰之力,更不要说他们爷三这身血肉筋骨,怕是扛不住她一顿揍,他们怕了,绕着她走就是。
而且到了外头,她又装的可怜兮兮,好似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一样,偏偏别人就信她说的话,村长村支书已经严词警告过冯石柱他们了,若是还屡教不改,就报警报公安,去挨大字报批斗去,他们实在怕了,以后见了这个丫头片子,就躲远些,别招惹她。
这边的饭桌上,冯老太太赵月娥已经坐到了主位,饭菜碗筷也都摆好了,几个丫头依旧是在厨房吃,冯老太太给冯石柱三人舀了满满一大碗红薯粉疙瘩,然后两个媳妇依旧是清汤寡水,张玲上午喝了一大壶甜水儿,倒是不大饿,却也做出十分饿的样子,端起碗喝了一大碗红薯疙瘩汤,李梅花脸色不好看,冯承宗闹着不吃饭,冯金宝胃口贼好,一小碗疙瘩汤瞬间下去了一大半,李梅花看着自家闹腾的儿子,又看看张玲那个乖巧的小崽子,气不打一处来,好歹耐心哄着冯承宗吃了,那边的冯金宝已经添了第二碗,一点也不让人操心。
李梅花不知怎么又想到自己的三个闺女和冯金莲冯金桂,冯春倒是贴心,但是身子骨不硬朗,每日做工磋磨着小姑娘,看的李梅花心疼,冯夏原来虽然痴傻,但至少听话,现在整个一个滚刀肉,混不吝,冯秋又小,也做不了什么,不像冯金莲冯金桂,二人身体健康,又听张玲的话,一时间竟然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哭起来。
张玲简直对这个没脑子的弟妹无语,这一大桌子人,还有小崽子在,就这么哭起来了,有没有脑子的,何况两人境况差不多,张玲男人冯爱华还爱打人,个人只看得到外表如何,关起门来内里的创伤无人可知,也不知道李梅花哭个什么劲儿。
赵月娥面色顷刻间黑沉下来,筷子一摔,一双三角眼死死的盯着李梅花,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温柔:“梅花啊,你这是哭个啥呢?”
李梅花很怕这个老婆子,慌慌张张抹抹泪,也不敢说什么心里苦之类的话,支吾了两句,说自己肚子刚刚痛的厉害,痛的流眼泪,现在又好了许多,冯爱国那是一点没发现异常,他对李梅花还是有感情的,听见这话忙问:“咋回事呢?你要不要去躺会儿?”
李梅花顺势下了台阶,说她回屋躺会儿,冯老太太可不惯着她,对着冯爱国说:“你媳妇那碗饭没动,她肚子痛估计也不吃了,爱国你吃了吧,瞧她那金贵样儿。”
冯爱国还真端起来给吃了,连一块疙瘩都没留,把李梅花看的眼睛直抽,只能不甘不愿的回了屋。
吃完饭,张玲带着两闺女收拾碗筷,三人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冯金莲和冯金桂就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的张玲惊叫连连,听到两闺女说冯夏救了一名军官,部队里要对她进行表彰,而且还给了她一枚金色五角星的奖章,还有一大兜子糖果,过两天那军队里的团长还要亲自过来表彰她的时候,张玲简直瞠目结舌,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天啊,要不是冯金桂摸出小金星给张玲看,张玲都不敢相信,她知道冯夏不是一般人,但是这也太不一般了吧。
那可是军官,那可是团长,现在张玲对冯夏那一大包糖可是一点都不惊讶了,没听说还要办表彰大会,团长会亲自来啊!那可是团长啊!
老天爷唉,张玲只觉得一时间消化不良,要是放在以前,这怎么也是个官老爷大驾光临啊,虽然现在不兴这个了,但是对于军人,老百姓有一种天然的憧憬,这冯夏,可真是太有出息了咧。
她又想到饭桌上掉眼泪的李梅花,要她说这李梅花脑子就是进了水,这么厉害一个女儿不好好供着,就依张玲来看,冯夏要比冯承宗出息大的多,她现在这么小就能救一个军官,那长大了军队能不认她这个恩情,日后找个军官男人,那日子不就一下子好过起来了,张玲半是感叹的想,又看到自己的两个闺女,眼里一下子高兴起来。
冯夏愿意亲近金桂金莲,是好事,以后指不定能照拂着一些,还肯把金星给两个姐姐收着,把糖分给两个闺女,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摸了摸金星,对着两闺女告诫道:“要把东西收好了,夏妹对你们这么好,你们要记得她的恩情,这吃肉吃糖的恩情,咱们要一辈子记得。”
两姊妹连连点头,她们都懂得。
他们没注意,后院里头一个身影躲在门外把三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听着里面的动静,纤细的身影往外边躲了去,谁都没有发现。
妹妹救了人,难道不能是和姐姐一起救得吗?或者说,姐妹一起救了人呢?这不是更好听吗?
纤细的人影露出一点笑,笑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