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英语。
低沉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颤,一点点欧洲口音,倒不是很难懂。
传说中的J。
传说中的J……
她有些搞不清状况:“你认识我?”
北欧人的身形本就优越,金发年轻人和裴知鹤差不多高。
两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一左一右,像气质各异的两座峻拔高山,把江乔牢牢夹住。
头顶的光线瞬间暗下来,她有点窒息,默默向后退一步。
“其实不只是我认识啦,J这个名字在我们院超……有名的。”年轻人从冲锋衣口袋里伸出手,夸张地挥舞了一下。
“哦对!刚刚忘讲了,我叫莱昂,是知鹤在柏林研究工作时的同事。”他殷勤地微躬下身,把手伸到江乔面前。
印象里的德国人都很有距离感,江乔对这种热情还不太适应,只是伸出手握了一下,简单做了两句自我介绍。
莱昂如获至宝,来回念叨着江乔两个字,练了好几遍发音。
一路上,他视线扫过一直在暗暗警示他的裴知鹤,再看眼面前清丽的东方女孩,全程兴奋感慨:“真是没想到,老师都还没见过,我居然能当上第一个见到J小姐本人的幸运儿。”
莱昂嘴里各种问题不停。
直到系好安全带,才在裴知鹤忍无可忍的提醒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手势。
他举双手投降:“我保证,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知鹤我求你了,必须让我问一次。”
裴知鹤从后视镜无奈看他:“快说。”
莱昂清了清嗓子,整个上半身从驾驶座上拧过来,眼中金光灼灼:“乔,你看过他那些论文了吗?”
江乔笑了一下:“看过了呀。”
像是被她平淡的语气恍了一下,莱昂有些不可思议地吸了口气:“你就……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她怔了一下,面上透出一些赧然:“他在这个领域很厉害,我很崇拜他。”
本来应该是个满分回答才对的。
可莱昂的表情随着她的话愈发黯淡,从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探究,最后凝成了一点相当复杂的不解,在海水般的蓝眸里晃了两晃。
江乔不解其意,漂亮的杏眼缓慢地眨了眨:“我……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吗?”
莱昂的手从方向盘上抬起,刚张开嘴,就被身后的昔日同窗伸手敲了敲头枕:“好了。”
“我这次带太太来不是家属旅行,接下来的论坛日程,她都会作为中文译员出席,让她好好休息。”
被敲的人摊了摊手,妥协地回过头。
裴知鹤说英文的声线气质要更冷一些,和说母语时不太一样。
很标准的英式发音,低沉优雅,让她被莱昂几句话勾起的疑惑不经意间散去。
新机场与市中心间的距离尚远,车子驶入湿润的柏油马路,江乔望着车窗外片片飞舞的雪花看了一会,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三人已经到了酒店门外,车辆排队驶过门童。
她的头不知什么时候枕在了裴知鹤的大腿上,绸缎般的墨发在男人同色的西裤上揉成一片丝云,暧昧而亲密。
睁眼时,看见裴知鹤衬衫外的衣服都敞开了前襟,几乎是将她半个上身都裹进了自己的大衣里,带着熟悉苦艾香气的体温从劲窄的腰身上传来,很暖。
江乔似醒未醒,迷糊糊地把鸵鸟睡姿转换成仰卧,抬起头的一瞬间,普鲁士蓝的领带扫过她的侧脸,冰凉丝滑。
一瞬间,她完全醒了。
她撑了一下车座,借力坐起身来,佯做镇定地用手指理顺长发,遮一遮有些发红的脸:“你们刚刚聊什么了?”
裴知鹤轻轻帮她理一下膝盖下的裙摆:“我跟他嘱咐了,在论坛结束前,不会把我和你的关系告诉德方的参会医生。”
江乔刚醒,人还不怎么机灵,哦了一声,本能应下:“好,我都能理解。”
莱昂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她失望的表情,见不得东方娃娃受委屈,多嘴道:“你千万别误会他啊……知鹤说你是第一次做跨国陪同翻译,希望你能不被人情因素影响,有个尽可能单纯的工作环境,听一些真实的反馈。”
他单手打方向盘,看到美人怔然,很义气地替她吐槽:“我真的可以懂你,他还一直说为你好为你好的,烦都要烦死了!”
“也就是你能收留他,这种老想做女生daddy的男人,换在这里早就被打了。”
江乔抿唇笑了笑,不置评价。
她完全能理解裴知鹤的良苦用心。
如果真的先介绍她是自己妻子,后面才说她来做中方医院团队的翻译,估计没几个人会把她当真正的译员来看待。
所有严肃的工作场合都会变成才艺表演似的玩票,她出错了,没人会苛责她,她做得好,大家的夸赞也永远只是基于她是裴医生的太太,只是泛泛一嘴。
这对她而言,其实是一种潜在的不尊重。
能和裴知鹤一起并肩工作,她只顾上惊喜和激动,根本没想过这一层。男人能事先想到这点,她感激之余只有慨叹。
在这世界上,居然还有男人能心细到这个地步,她不知原因,但叹为观止。
前台分房时,困扰她许久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
作为单出来的随行译员,她并没有被分去和某个女医生凑一间,也不是和周老师蔡老师挤半个月。
而是……和她的新任老板,裴知鹤住。
敞亮倒还是敞亮,装潢复古温馨,透亮的木格窗外,菩提树大街的雪景一览无余,霜雪茫茫,如绒花般纷纷扬扬。
但就是,不再是她已经习惯的套房,只有一间卧室。
几百年历史的旅馆守旧,中间摆着欧洲过去常见的那种小尺寸双人床,枕头旁边还被老板娘摆了两只正在啵啵的玩具熊,让她初见时害羞到直接失语。
倒是裴知鹤帮她放好行李,淡定解释:“医院最近筹建国际部,经费不怎么充足,李鲤报名单的时候,就建议我们妥协一下,节约一下预算。”
他像是有读心术。
从箱子里翻出江乔想了一路的长裤毛衣和靴子,递过来之前,轻缓两下拉起窗帘。
金红的巴洛克古典流苏跳跃了两下,终于落下,灰白的天光被滤成了温暖的橙粉色。
裴知鹤就在这一片温柔的橙粉中,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眸子像是噙着点笑意:“我们裴太太,不会介意吧?”
江乔接过他手里的毛衣,抱了一怀。
心里只剩四个字,男色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