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怕死的更快。
现在,已经到了半夜,吹来的风不再凉爽,而是沁人骨子的寒意。
君朝暴怒,他一掌拍案,暴起,怒道,“大胆甘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证据面前,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甘水吓得呼吸困难,如鲠在喉,硬生生憋不出一个字来。
群臣鲜少见君朝如此暴怒,也是一惊。
君朝骂道,“甘水,你好大的胆子,承受着老百姓的福泽,却将魔爪伸向百姓,也不知你是如何睡得着,吃得下的,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甘水唯唯诺诺不敢开口反驳。
权倾和易书互相看看彼此。
还有一件事,揪出同谋,凭甘水一人是不可能完成如此大的买卖的。
于是易书站出来,“陛下,臣以为甘水还有同谋在。”
君朝含毒的目光瞪向甘水。
甘水直打寒颤,她的头摇摆不定。
易书见此,继续道,“甘水,只要你说出同谋,本教便向陛下求情,饶你不死。”
甘水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内心在极力挣扎着。
姜正几个却是蹙眉,不明白易书闹这一出是何意。
显而易见,整个清光寺都是同谋。
可他们不知道,易书他们只是心存期待,清光寺内,有少数几个人是无辜的。
易书乘胜追击,“甘水,你还有机会,说出来,饶你不死。”
甘水试探的看向易书。
易书缓和了一下绷直的脸。
甘水犹犹豫豫,“回陛下,清光寺内无一良善之人。”
她所言不错,因为有良心的尼姑早已被她残害。
所以清光寺这两年只有和她一般半老的尼姑,而无一年轻女子。
哪怕早知结果,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胆寒。
人性,当真可怕……
易书指尖颤了颤,终究吐不出一个字。
权倾不动声色的扯扯他的衣袖。
易书微微闭上了眼,再睁开眸里的神伤遮掩了许多。
君朝方才任由易书行此事,就是要他和权倾明白,人性经不起试探与考究。
他也不知,这俩人经历了种种磨难,受尽了折磨,为何心里还是有一片柔软与光明,偏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君朝手背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人啊,将清光寺上上下下所有的尼姑都给朕抓起来关着,待到雨停,押入天牢,择日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凌迟处死,挫骨扬灰,八个字让甘水生无可恋。
她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头晕眼花,似乎世界都在一点点崩塌。
甘水两眼一闭,双腿一蹬,晕死了过去。
与此同时,众人忽然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众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找,只敢悄悄咪咪四处看。
突然发现甘水身下流了一滩水。
原来是她被吓得尿裤子了。
君朝嫌弃的蹙眉,“来人啊,将甘水拖下去。”
“是,陛下。”
待人被拖走后,君朝扭了扭脖子,此刻他的气息平复了不少。
他吃人的目光从每一位大臣身上掠过,似乎要将他们开膛破肚,看看心是什么样的。
君朝冷冰冰的语音响起,“各位爱卿,朕希望你们引以为戒,不要犯甘水这种错,残害百姓,罪该万死,你们中间若是谁有了心思,最好给朕憋回去,老老实实为官,造福百姓,否则别怪朕手下无情,要了你的命。”
他在警告心怀鬼胎的人,同时也在树立皇家威严。
以权倾和易书为代表,众人齐齐跪下,放开嗓子大喊,“臣誓死效忠陛下,造福百姓。”
“哼,”君朝甩袖,走下堂来,“最好如此。”
他又道,“夜深了,各位爱卿早点歇息,明日雨停便下山。”
“是,陛下,臣等恭送陛下。”
君朝走后,众人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来,朝着各自的厢房走。
权倾三人走在最后,一路上,三人沉默寡言。
夜深了,人入睡了,可雨还在下着。
从白天开始便在一直下不停的暴雨,终于在这一刻所积压的威力彻底爆发了。
清光寺后院,一处偏僻的房子,此刻在狂风暴雨中显得孤立无助,摇摇欲坠。
它与这场爆发的狂雨在较量着,看谁支撑的久一点,久一点。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雨的洗礼一直不曾间断。
终于,天的边际,黎明的曙光在靠近,在冲破天的边线。
雨在下,可经过一夜的折腾,少了力气,已经小了些许。
就在困难即将过去,光明即将到来时,那忍受了一夜折磨的房子却是倒下了。
而它倒下的同时,一些真相也该浮出水面了。
房子坍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君朝那里。
清光寺的建筑用的是最好的木材,一夜半大暴雨便让其坍塌,引起了君朝的怀疑。
他怀疑是甘水把持时偷材换料,以次充好。
君朝气的红了眼,他死死握着拳头。
该死的甘水,好大的狗胆。
珩芙在一旁一言不发,她静静地坐着,等着君朝的后话。
君朝平息了怒火后,让人叫来群臣,随他一同去坍塌处。
他倒是要看看甘水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于是一群人撑着伞,急急忙忙向坍塌处赶去。
雨势渐渐地小了,从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到倾盆大雨,时不时伴有闪电,再到绵绵细雨,最后到现在的毛毛小雨。
众人已经赶到塌房处。塌的是一座简陋到残破的小房子。
此刻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张牙舞爪的废块叫嚣着。
而废墟之下多出来了许多陶瓷罐,裂口的地方有着黑色的印迹。
废墟处的水是浑浊的,像掺和了许多灰,黏糊糊的挂在木材上,碎片上。
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从废墟之下伸出的惨白人手,上面满是刀痕伤疤,奋力冲出废墟,足以见她当时的求生意志多么强大,内心多么绝望。
深褐色的血迹早已被雨水吞噬,有的只是泡的发肿,死白的肢体,甚至有的被尖利的木梁穿透身体,横飞的血肉内脏看的人害怕。
晃眼看去,有大概七八具尸体,零零散散分落在废墟之下,唯一相同的便是每一具尸体都没有完整的身体,都或多或少带了扎眼的伤。
七七八八的伤口经过一夜暴雨的泡涨,发大发白,向外翻着死白的肉,有的甚至可以看见里面阴森的白骨。
众人无一不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哑口无言,内心激起的巨浪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权倾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下便明白这是甘水她们豢养胭脂美人,以及堆放骨灰的地方。
轻微的雨丝漂洒进来,她的脸上一片冰凉。
声声追讨下是天理难容的罪行,层层废墟下无家可归的少女。
昭昭正义终究会突破黑暗的包围,携手黎明的曙光,带回少女的亡魂。
易书压制内心的痛恨,“陛下,甘水一行人实在可恶,房梁之下的无辜亡灵不该受此屈辱。”
众人不敢开口,只是蠕着嘴,眼神飘忽不定。
君朝身上的帝王怒气掩盖不住,他不说话,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胆寒。
他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来人,将甘水她们绑来这里。”
“是,陛下。”
立刻有护卫下去执行君朝的命令。
众人不明所以,只能静待消息。
待到甘水她们被绑来时,雨已经微乎其微了。
她们被身后的护卫一脚踢来跪倒在地,由于嘴巴被堵着,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君朝让人扯下甘水的布条,甘水大口大口的贪婪呼吸着,却不敢开口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君朝指着身后的废墟,问她,“甘水,你知道这是哪吗?”
甘水打哆嗦,不敢回话。
君朝眸色变化,危险聚集。
权倾麻利的上前,给了甘水心窝子重重一脚,甘水被踢翻在地。
她来不及呼痛,权倾就一脚踩在她胸口,严声质问,“陛下问话,听不听得见。”
“听,听得见,贫尼知错了,”甘水小声的哀嚎着,胸口那里火辣辣的痛。
权倾这才松脚,转身禀告君朝,“陛下,她听得见,有话要说。”
“嗯,”君朝点点头,浅淡却暗藏深机的目光放在了甘水身上。
甘水立马忍痛从地上弹起来,匍匐似的跪在地上。
其余人都权倾连贯的行为看花眼了。
难怪先帝和君朝喜欢在审人时带上权倾,原来是她人狠话不多,能动手就动脚,让人不得不说话。
甘水道,“回陛下,这是小人们藏人堆坛的地方。”
“藏人堆坛,”君朝念出声,“甘水,你们的交易是怎么进行的,买主从何而来。”
甘水嗫嗫嚅嚅,却在瞥见权倾阴沉沉的目光后,吓得一激灵,迅速张开说话。
她实在是怕了权倾的雷霆脚。
甘水道,“回陛下,我们的买主都来自于上香拜佛的施主,有需要胭脂美人的,便在递香油钱时说一句‘胭脂醉美人,美人怀上来’,我们便知道根据他的需求,给出价格,达成买卖。”
易书问,“何时开始的,买主的信息有几分真假。”
甘水连声道,“回大人,是从永顺二十年开始的,至于买主,小人也不清楚,我们只管做买卖,并不在意买主的信息真假……”
她的声音越发不受控制的低下去,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永顺二十年,”君朝冷笑,“父皇病重,关亲王狼子野心,而你们,身为皇家崇拜信仰之地,却在此时贩卖少女,做着胭脂美人的买卖,不知道良心可痛。”
君朝的笑,让朝中大臣若有所思,心里不由同时想起了那个人,他们曾经的帝王。
他当之无愧是北国最为出色也是最为心狠的一位帝王。
大臣们看着面前的君朝,有片刻的恍惚,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少年帝王越发的像先帝了。
相似的眉目,相似的手段。
或许他现在还嫩了点,可雄鹰终究会展翅,老虎始终是山中之王,而他,总有一日,会睥睨天下。
权倾的眼眶微微湿润,她的指尖都在颤抖。
每每提到君云修,她总是忍不住泪糊了眼。
权倾身旁的易书注意到她的异样,在身后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角。
她回头,看着他。
易书微微的摇头,眼神示意她不可。
权倾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吸了吸鼻子,调整好状态,朝着易书苦涩一笑。
她没有亲人,不知道亲情。若说要有,那便是君云修,他教会了她亲人之间的无可替代的爱。
易书又在自己手腕上画了一个圆。
权倾勉强笑了笑。
那么无辜惨死的少女,就如同没有遇到君云修前的自己。
无所倚靠,无所仰仗,任人宰割,板上鱼肉。
君朝说话的同时不忘观察所有人的反应。
他有怜悯之心,可更重要的自始至终都是掌权。
甘水的头低到泥土上。
她身后是她的同谋,一样被五花大绑,眼里留下憨傻的泪水。
从来不是悔恨,而是害怕。?
君朝吩咐道,“陈列,清光寺重建一事交由你全权负责,记住,洗去一切尘埃,还一片清净。”
“是,陛下,”陈列立马站出来领旨。
君朝又道,“王会,采人纳新一事交由你,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又让清光寺来了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是,陛下,”王会跟在陈列后面领旨。
君朝接着道,“至于胭脂美人一事,权倾,朕交由你负责,你去给朕查查,在这京城之中何处还有这种肮脏的生意,如若发现,一个不留,全部处死,不论理由。”
“是,陛下,”权倾拱手行礼。
君朝又深吸了一口气,“易书,给这些少女超度亡灵一事,朕交由你和国师负责,回城进宫后你便找国师商议。”
“臣遵旨,”易书福福身子。
君朝又看向甘水她们,“至于你们,先不急着死,凌迟处死,挫骨扬灰之前,先受受少女们割肉提香之苦。”
甘水听到惩罚后,差点晕死过去。
却被身旁的护卫眼疾手快给了一巴掌,直接把她打清醒了。
甘水高肿着脸,生无可恋,她的嘴巴又被堵上了。
君朝不看她,反问大理寺卿杨亦,“听到了吗。”
杨亦急忙站出来答话,“臣领命。”
君朝点点头。
于是,在所有事情安排好之后,众人在清光寺用了午膳便准备下山回城了。
此时,午后的阳光已经照耀大地,招摇灿烂,给万物镀了一层金光。
雨过天晴,空气是清新的,吸一口气气,胸腔都是凉爽自在的。
树木花草上还垂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雨珍珠,圆滚滚的,饱满而俏皮。
易书走在权倾旁边,“阿冶若是不开心,便掐掐我。”
“算了,我可舍不得,”权倾叹叹气,又道,“只不过这次清光寺一事,陛下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惊艳万分。”
“的确,”易书没有否认,“陛下到底是有一丝怜悯之心。”
“嗯,”权倾点点头,“只是希望陛下日后乘风直上万里扶摇时,莫要丢失了这丝不起眼的怜悯。”
“阿冶说的是,”易书没有否认。
帝王一旦没有丝毫怜悯之心,便会残暴,百姓也会不堪受压而反乱,江山固然会动荡。
而这一丝怜悯,是对功臣贤人的怜悯,也是对黎民百姓的怜悯。
有了这一丝怜悯,才能走的远,这是君云修当年亲口告诉他们的。
于是不论对错,权倾和易书始终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不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