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我喜欢让自己的表现看起来完美。——齐内丁·齐达内
五月下旬的一天，方蔚然也收到了一套“云头寨足球队队服”。
三个严严实实的包裹，是龙小猫用脑袋顶着给她送来的。这孩子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见她流露出不肯收的意思，就赶紧说：“教练让你别生气，这个牌子那什么比很高哩，没有乱花钱。”
方蔚然抽了抽唇角，很想说我管他是不是乱花钱。
龙小猫转了转眼珠，又说：“教练给我们买衣服的时候，忘记给你买，是该生气！不过，教练也忘记给自己买，就当扯平。”
方蔚然倒不意外，也不介意这个“忘记”，倒是诧异为什么突然又想起来买。在她的印象里，龙峤巴不得她只是在球队挂个领队的名号，才不可能干这种事。
“我晓得，我听见嘞。”龙小猫轻声向她“告密”，“那天是石支书让买的，说要拍照，大家穿一样才好看哩。”
她突然露出小女孩的羞涩：“我这样穿，拍照真的会好看吗？”
“嗯，好看。”方蔚然看着眼前又长高了一截的女孩，发现这套训练服比她过去穿的都更加宽大，没有再苦兮兮地露出脚腕手腕。亮橙色的面料衬得小脸鲜润，潮气蓬勃。
就是这头发……
她看着那狗啃一般参差不齐的短发，转身去抽屉里拿出一盒头绳：“头发长了不要自己剪，可以用头绳扎起来。喜欢什么颜色，自己挑。”
龙小猫朝后退开：“我不要！”
“你给我送了包裹，拿这个就不算白拿。”
“不要！”龙小猫下意识抬起双手护在头侧，“我不喜欢长头发！”
看她这明显过于激动的模样，方蔚然微微皱眉，依然用轻松平常的口气问道：“难道你不喜欢长发妹了？你不是很佩服她的勇敢吗？”
“长发妹”是个被唱成歌谣的侗家传说，龙小猫用这个故事，从方蔚然这里换了“每天可以用switch玩一个小时的足球游戏”。
故事讲从前高山荒凉，没有水喝，有个头发乌油油从头顶垂到脚后跟的小姑娘叫长发妹，她找到了被山妖藏起来的泉眼，却被山妖威胁不许告诉别人，否则就要把她变成石头，放在悬崖下让泉水冲刷千万年，痛苦千万年。
为了乡亲们不被渴死，长发妹愁的乌发变成白发，最终选择牺牲自己。她长长的白发变成了瀑布水，从此后侗家女人都爱留长发，纪念这个善良勇敢的姑娘。
“长发妹拔掉头发会更厉害。”龙小猫扁了扁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这个故事其实还有一个结尾……我现在讲给你听，就当扯平。”
在她今天讲的故事里，长发妹没有牺牲。
有一棵老榕树给了长发妹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石头人，还有一副神奇的弓箭。长发妹忍着痛，把头发一根根拔下来粘到石人头上，让石人代替她躺在悬崖下。山妖发现人一动不动就飞来检查，长发妹张弓射箭，一箭就把山妖射死啦。
这的确是个龙小猫会更喜欢的结尾，讲到最后时眼神都在发光。
所以，她为什么会这么排斥长发？是在潜意识里效仿长发妹，想变得更厉害吗？那究竟又是什么让这孩子感受到了威胁，才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方蔚然暗自思索着，心想龙家阿公阿婆那里是问不出什么，也许应该直接联系这孩子的父母。
“喜欢短发也很好。”她把头绳收起来，又告诉龙小猫，“还有好听的故事可以来我这里交换，我陪你去县城理发店，让专业的理发师给你剪个更精神的短发。”
龙小猫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方蔚然打开包裹，发现的确算是性价比高的搭配，训练服、运动短裤和紧身衣裤都是规规矩矩的运动品牌，速干面料主打一个清爽透气，显然是用心针对炎热的夏季挑选的。
她把球衣套在身上试了试，发现居然很合身。意外，又不意外。再想到龙小猫明显还可以穿个一两年的那一身，心情越发复杂。
粗中有细、心地善良、无声的体贴……当她觉得某人变得无比陌生的时候，他又在不经意间显露出那些曾经的优点，俨然她喜欢的少年并没有真的被时光带走。
第二天，果然接到石大力的通知，晚饭前在“云头寨足球队更衣室”集合拍照，一定不能缺席。
爬山上后，方蔚然几乎认不出来这片荒林。
龙峤拦着她买的各种器材，现在基本被配了个齐全。杨国庆肉身挡水枪的山岩前安装了一个反弹网，会把射过去的球反弹回来，不需要浪费人力去捡。反弹网的对面则是一个当初她一看价格就划走的自动发球器。
五位数的价格，智能能感应发球，可自定义参数，可定点可随机，可单人可多人模式。
不过设计这款发球机的人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它会被抬进山林里，在一块明显不够宽裕的空间使用。
眼看那一颗颗频繁打在树上、岩石上，甚至滚下山沟的足球，还有跟着这些足球努力但笨拙的球员，方蔚然一时无话可说。
“在业余档里算顶级了。”周礼喘息着走到她身边，捡起一颗足球，“当初我的大学篮球队用的也是这个牌子，还没这么高端。”
他掂了掂手中足球，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球都是真皮的，不怕浪费阵好。”
“啷个会是浪费嘞？”石大力刚好过来，听见这句话就笑着反驳，“这是龙峤对寨子的一片心意。他有这个心意，又有这个能力，是大好事哩。东西高级就是不一样，拍出来肯定好看。”
他是专门过来请方蔚然的：“来来来，趁他们还在训练，方书记你多拍几张指导工作的照片。”
今天的拍照是石大力张罗的。再过一周，“三宝杯”足球赛就要开赛。为了给球队造势，他迫不及待邀约古州县的媒体进行预热宣传。奈何云头寨足球队毫无名气，又远在深山交通不便，媒体人不肯来，让他们自己准备通稿和照片交过去。
“预热宣传”这种词一出，方蔚然就知道，这一定是龙峤在背后怂恿的。
她皱着眉朝四周张望：“龙峤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