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巷子,沿着墙根往前走,那棵杏树的树叶已全部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
景策心道:深夜走访故地,主子爷的心思不言而喻啊。
他小声提议:“爷,要不咱再翻一回墙?”
头上挨了重重一个响壳,他揉揉脑袋不敢声张,生怕吵醒了墙那边的人,于是只敢小声嘟囔:“又不是没翻过……”
又一个响壳差点落在头上,还好他反应迅捷躲开了。
晏之初深嗅了一口,空气里除了冷冽,什么也没有。
不像那一年,杏子青时,轻轻一嗅,便是满腔的青涩味儿。
彼时年少轻狂,差点儿酿成大祸。
好在最后弥补及时,不然时至今日,不知该有多少遗憾。
三年闭关,他只是偶尔想起那个惊鸿一瞥的姑娘。
想着她大约已嫁作人妇,同心上人琴瑟和鸣,或许还有个可爱的孩子。
没想到后来还能在酒局上遇见她。
“爷,大冷天儿的,咱们回去吧。”
“嗯。”
顶着月色,晏之初埋首往回走,目之所及,便是自己的影子缩成一团,正落在脚下。
无论怎么迈步子,那影子始终紧紧相随。
他忍不住想,会不会有一日,有位姑娘也这样紧紧相随?
自上次夜间遇袭一事后,慕念白发现海棠春请她化妆,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勤了。
这直接导致了她的外快收入锐减。
不过这事也不好直接问妈妈,毕竟当初和她签契约,签的就是按次收费,而且价格也不低。
兴许化了几次,人家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没那么大热情。
如今她再去化妆,基本上就只给青姝和锦婳两人化。
不过这样也好,能早些回家,省得家里人再担心。
接连去了几次,竟然和锦婳意外熟络起来,慕念白这才知道锦婳有个相好。
起因是一次妙莲带她去给锦婳化妆,正碰上那位相好在,他手都探到人衣襟里去了,两人正嗦得难舍难分。
明明这种情况,妙莲可以叫她在外面等一等,可她偏生要带自己进去。
碰上这种尴尬场景,慕念白只好连眼皮都没跳一下,只当作没看到。
那人瞟了她一眼,终于缩回手,笑着对锦婳道:“你既有客人,我下次再来。”
锦婳和上衣衫,将人送走,才回头对她行礼,“叫慕姑娘笑话了。”
“食色性也,锦婳娘子不必放在心上,出了海棠春的门,我不会多说半句。”
锦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道:“那就多谢慕姑娘。”
事后慕念白把这事拿来同青姝说,结果青姝却道那位相好家中有妻有妾。
她不禁感慨:“老话还是说得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到底是外面的野花更香。”
看他二人那日如胶似漆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用情多深。
青姝却替锦婳辩解,“这也不能怪她,她原先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同汤公子也算是两心相悦,结果因为家境悬殊,汤公子听从家中安排,另娶了妻妾,汤家给了她父母一笔银子算两清。”
“那她为何到了海棠春?”
“锦婳性子又直又烈,她气家中为了点银钱葬送她的姻缘,也气汤公子转头就将山盟海誓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干脆同家里决裂,到了海棠春当清倌。那汤公子知道了,便三天两头往海棠春跑。”
“可汤公子既负了她,她为何不计前嫌又与人相好起来?”
“一则,是因为海棠春的姑娘只能依附恩客而活。二则,大约是为了报复,她日日将汤公子缠在身边,缠得他耗费半数家产,叫他一家子妻妾几乎都守了活寡。”
“这……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啊。”
原本是很好的一个姑娘,结果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毁了个干净。
真不值当!
“原先是我太天真,到现在才明白青楼没有卖艺不卖身一说。”慕念白想起自己初知这件事时的感慨,“如果有,那就是钱没到位。”
海棠春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不过也是骗人的幌子。
结果青姝却道:“妈妈并不担心我们为钱卖身,她只担心我们陷入情爱,女子一旦入情,便会试图为那人守住身心,最后注定会如落花般残败下去。”
“可你们见识过那么多男人,高矮胖瘦,痴情的,虚伪的……男人的把戏在你们面前不是一眼就能看破么?”
“你还小不明白,有时候有些人站在跟前,不必他使任何手段、花任何银钱,你就想自己往上靠。”
听她说得笃定,慕念白问:“那你呢,你也会这样吗?”
青姝苦笑,“人生之事,最说不准的,就是自己的心。”
这话题聊到最后就只剩下忧伤,自古以来,就没听说几个青楼能得善终。
从前她只是从话本子中窥得悲剧之一二,如今却是身临其境,自己的好友就是青楼花魁。
她尽力赶走那些忧伤,郑重其事道:“青姝,你可得守住自己的心。”
青姝脸上绽出一个笑,没有接话。
化妆的活计闲散下来,她便继续把心思花到胭脂铺上。
重阳节时备的货,有适合秋天用的“小阳春”,也有适合冬天用的“嘉年华”。
在这一个多月的努力下,“小阳春”已经清完货,还剩下些“嘉年华”。
如今正值冬季,算上过年的时节,把货卖完不成问题。
前头她带姑娘们自己做胭脂,如今天气冷下来,进度便慢了许多。
单是梁米研磨之后晒干成米粉,就比平时要多花上近三倍的时间。
好在此时并不急着备货,自己动手做,也只是为了熟悉工序,做出品质更好的货品。
趁着这闲暇时间,她专门造了个册子。
上头详细记载每一款胭脂、面酯、唇脂制作的精准步骤。
她想着以后要是能开分店,便把步骤标准化,做成流水线形式,这样既能提高效率,又能做好品控。
“哟,忙着呐?”
慕念白一抬头,大冬天的,屏墨正捏着把白绒毛扇子站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