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晏之初愤而疾言道:“这些年他在朝中愈发只手遮天,前有将非京官的入京述职从三五年一次改为两年一次,后有拉拢户部和工部任人唯亲之举,现如今又想借着联姻来巩固地位,还真当天下有他祝家的一半不成!”
“瞧瞧,又急了不是。”皇帝仍如往常一般宠溺的语气,“一提到你的婚事,就跟吃了火药一样。”
丞相所为,先皇先太子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丞相一职,原本设定之初就是利弊相随。
胤月初建朝时,百废待兴,定国公确有辅佐之功,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丞相集权的野心越来越大,这才有了今日局面。
心急无用,晏之初也明白。
他整理衣衫调整情绪,躬身颔首道:“父亲,领兵西北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但与祝家联姻,恕我不能从命。”
皇帝问他:“还记挂你带回家的那个小姑娘?”
“是。”他答的无比坚定,“此一生,儿子心中只有她一个。”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你看看这个。”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封密奏,晏之初打开来,一字不落的看完,心中已然燃起无尽的怒火。
他没想到,祝家为了达成目的,竟然下了这么深的一步棋,下了这样深的赌注,连她亦成为算计的一环。
“两京征粮本已不畅,再往后得往河南以至两广征粮,各省布政使与丞相相交能有多深尚不得知,就连京城的动乱恐怕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皇帝简明扼要道。
晏之初自嘲地笑笑,其实他早该想到,永正行能在皇城底下如此猖獗,其背后之人定非凡人。
是祝家,是祝凌云,他的布衣之身恰巧让他隐匿在暗处。
他们与羌人勾结,有羌人的巫水,会使羌人的巫术,当初马匹生病一案便初显端倪,鸩毒从宫廷流向民间,宦官指使商户在黑豆中掺商陆……
只可惜,那时候他还以为是宫廷中人所为,以至于案件一直搁置,又给了他们用巫术陷害兵部几位忠良的机会。
那时先太子还曾以王朝舆图为饵,最终却只揪出了长公主,又因先皇的拳拳爱女之心未能深究,这才使得祝家一次又一次逃脱。
而今想来,此次羌人能如此顺利的绕后突袭,其中或也有祝家的“功劳”。
祸害马匹,动摇国之根本;陷害忠良,使朝廷内乱;通敌叛国,害先太子殒命……
桩桩件件,便是杀他祝家一百次头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晏之初的身体不可自抑的颤抖着,捏着纸张的指节也渐渐发白,他忍不住想:若是没有这些事,先太子应当还好好活在世上,先皇也不至于老年飘零。
他眼中蓄着泪,一字一句狠狠道:“我要杀了他们。”
皇帝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太能理解儿子的痛了。
当初先太子的噩耗传来,他入宫代理朝政,便开始着手调查,越查越心惊胆寒,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手脚冰凉独坐良久。
然而现在还不是铲除祸端的时候,他拿出绢帕替儿子擦去眼泪,“会有这么一日的。”
他们都明白,眼下京城的安定需要仰仗祝家,也正是因为算准了这一点,祝家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祝厚忠两边下注,既与羌人勾结,又想与晏家结亲。
这一仗,无论哪边获胜,他都有利可图。
“厚忠”二字,显得多么讽刺,他可真辜负了先皇和先定国公对他的期盼。
若此前晏之初尚觉事情有转圜的余地,此刻也死心了。
祝家已无忠信可言,若不拉拢,待自己领兵西北,皇上的日子只怕更难。
若不联姻,等他走了,或许连她的命都保不住。
更遑论,此一战他能否活着回来都不知道……
皇帝明白他心中痛苦,宽慰道:“朕不愿让你为难,也尊重你的任何决定,江山能否坐稳是朕该考量的事,你无需将重担都揽在自己肩上,咱们晏家没有孬种。”
“容儿子再想想……”
通惠河中一条不知名的粮船里,祝凌云正慵懒地躺在一方摇椅上闭目养神。
耳中有脚步声临近,他唇上先扬起了笑,而后方才起身相迎:“小公爷大喜。”
燕煦尧淡淡道:“何喜之有?”
“江山与美人,近在咫尺,这还不算是喜么。”
燕煦尧没理会他的调笑,反道:“祝大公子打的好算盘,在我这里下注不说,又要和晏家结亲,你就不怕脚踩两只船翻了车吗?”
祝凌云一边请他喝茶,一边道:“非是我祝家脚踩两只船,实在是小妹心系楚王,身为兄长岂有不为之筹谋的道理。”
见小公爷饮过一口茶,并没有要和他较真到底的意思,他方出言提醒:“猛虎离山,千载难逢之际,小公爷切莫错失了机会。”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每月一次的碰面,让燕煦尧越来越讨厌祝凌云,他讨厌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讨厌他凡事尽在掌中的样子。
他不明白祖母为何要与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合作。
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终究是难落到好。
“我想,祝大公子是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
祝凌云料到小公爷会追究那胭脂铺姑娘险些被烧死一事,忙道:“这一切都是个误会,我原本只想着叫人放火烧了她的铺子,好给小公爷你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我可没想要她的命。”
他话音一转,“当然,以小公爷的英姿,自是不需要我插手帮忙。只不过,总想着往外飞的鸟雀,还是折断一根翅膀的好,这样,她们才能乖乖待在笼子里。”
燕煦尧微微蹙了眉,终是没再说什么。
他忍不住想:这个一心总想着往高处飞的鸟雀,现在折了一根翅膀,可她还有一个倚靠在身后,若是连这个倚靠都没有了,她会愿意接受自己的庇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