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放榜过后,便是殿选,两者之间间隔极短,只有通过殿试之后,才会成为进士,得到真正的选官资格。
殿试和会试不同,殿试几乎不会罢黜考生,只是通过这场考试重新排定名次,让所有人在皇帝面前过了眼,给他们加上“天子门生”这个名头。
因而相较于会试,此番殿试,所有人的状态都比较松弛。
顾明达提着考篮,被一旁引路的中年宫侍指引着排在队伍最前列。
“会元郎,年年都是这样的,会元为首。”那面白无须的宫侍笑着解释道。
顾明达朝他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中年宫侍幼时净身,已经做了多年殿试引路的活,只因为他是个阉人,遇到的那些考生们,没几个愿意正眼看他。
他也做好了被这些前途无量的书生们轻慢的准备,但却触到顾明达温和沉静的眼神,以及有礼有节的态度。
中年宫侍心下一顿,再往后引路,那会试第二名,此时眼睛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随意一摆衣袖,说了句“知道了”,而后便竭力避开中年宫侍。
中年宫侍看着这一幕早就麻木,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朝前看了顾明达一眼,心道原来顾明达这样的才是少数。
队伍排好之后,这些会试新鲜出炉的贡士们,鱼贯入宫,在引路之人的指引下,成功抵达太极殿。
保和殿内,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七名阁老来了四个,礼部官员全员到齐。
“今科的贡生们看起来颇多隽秀之才,只可惜,陈阁老看不到了。”李阁老对着身旁的刘阁老低声感叹道。
刘阁老说道:“没办法,陈阁老的外孙也在其中,他得避嫌。”
李阁老听到这话,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羡慕来:“显国公府倒是好运道,二十岁的贡士,马上就要成为新科进士,还是公府世子,未来有爵位可承,只怕今年京城的人有得抢了,也不知是谁家会得了这个金龟婿。”
刘阁老听了这话,只是笑而不语。
李阁老立时睁大眼睛望着他,说道:“莫非……是与刘兄结了亲?”
刘阁老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小儿女的婚事,我自来是不管的,若是与我家结亲了,我不也要避嫌吗?”
李阁老问道:“那是谁家?”
刘阁老低声说道:“宋。”
宋阁老是内阁次辅,论资排辈,下一任首辅也要排到他了。
李阁老这才明白,为何宋阁老今日也避嫌没来。
他此时忍不住心下酸涩,他原本还觉得自家孙女婚事不错,如今真是货比货要扔,靖安伯长子哪里比得上显国公世子。
他心里也清楚,这些勋贵家族,若非门庭败落,不会跟他们这些文臣结亲,但如今秦璟科举考中,显国公府眼看着又要兴盛起来了。
李阁老又想到如今正在家里一心想退婚的孙女,脑袋顿时都大了。
刘阁老此时已经和一旁的詹阁老攀谈起来,说道:“詹大人家的戏园子里,排的那出戏,内子倒是喜欢得很,我家餐桌上连着吃了许多天的福旺卤味。”
詹大人听了,面上依旧笑呵呵的,说道:“这卤味味道确实好,我也很喜欢吃,也难怪戏文子里的人会生出觊觎之心来。”
刘阁老砸巴下嘴巴,似是在回味,但他见多识广,说道:“这卤味的味道,我恍惚记得十多年前,似乎在广安府吃过。”
詹大人也起了兴趣听他讲古,说道:“这么好的味道,只可惜我现在才能尝到。”
刘阁老说道:“那是在一家酒楼里,据说是什么御厨传人,那段时间,那家酒楼跟厉家闹得挺凶的,后来厉家得势,我再去寻那家酒楼,却已经易主了。”
詹大人听到他这么说,顿时眉头微皱。
厉家原本只是普通商户,但如今宫里厉贵妃得宠,倒是鸡犬升天,不仅亲妹妹嫁入显国公府,就连厉贵妃的弟弟都娶了大户千金,当了大官。
文臣和勋贵还可以说是互相谁也不服谁,但面对外戚,倒是态度一致想要上去踩一脚。
只是皇帝宠着厉贵妃,厉贵妃无子,迟早会有成为昨日黄花的那一天,两个阁老都没继续这个话题。
刘阁老话锋一转,说道:“本次的会试当中,除了秦璟,还真有几个好苗子,那位会元郎顾明达,文章写得四平八稳,颇有詹阁老你当年的风范。”
詹阁老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却没提自己和顾明达见过的事,而是说道:“我其实更喜欢第三名的文章,辞藻华丽,颇为不俗。”
刘阁老听了这话也没多想,笑着说道:“只可惜,这第三名并非人如其文,怕是无法被点为探花了。”
詹阁老正好顺着这话望了过去,顿时喉头一哽。
第三名这人长得实在是不够体面,那脸上坑坑洼洼的跟个癞蛤蟆似的,詹阁老瞬间下头,连那篇文章感觉都喜欢不起来了。
顾明达不知道上头的大人们正在闲聊,他刚刚被人引着在最前面的位置上坐下。
皇帝还没到,殿内窃窃私语声不断,整体氛围还是很轻松的。
顾明达想到自己今日一路通畅,没有半点波折,心里逐渐安定下来。
“皇上驾到——!”
听着这道声音,殿内的贡生们忍不住骚动起来,顾明达本能地想伸着脑袋去看热闹。
但先前引路的中年宫侍忽然提醒道:“不可直视天颜,会元郎安坐即可。”
顾明达闻言便没有动作。
皇帝刚进来,有的人本能想去跪,有的人又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殿内考试区域顿时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样。
皇帝看到其他人闹哄哄的样子,眉头微皱,视线落到顾明达身上时,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等皇帝坐下之后,才有内侍喊道:“新科贡士,拜天子!”
顾明达听到这声音方才起身,恭敬地朝着上首的皇帝行了大礼。
大礼过后,顾明达也没立即起身,而是等了片刻。
内侍喊道:“礼成,起!”
顾明达这才起身。
但他身后许多头一次参加大礼的贡士们,此时脸都绿了,他们中不少人又没有机会面见天子,也无人提点,自然这大礼行得乱七八糟的。
他们直到坐下来,考卷分发到手,心里都始终想着在御前失仪之事,心里焦躁难安,答题时难免魂不守舍。
倒是顾明达,他从头到尾表现都合乎礼仪,拿到考卷之后,心里便只有眼前的考卷,闷头作答。
内阁首辅张阁老,先前没有参与同僚们的闲聊,此时视线在殿内所有考生身上转了一圈后,感慨道:“会元郎临阵不乱,倒是颇有大将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