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对李隆基的行政风格有了明确认识的开元朝臣们,纷纷为张说和宇文融的结局感到唏嘘,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惆怅之感。
张说此时的心里也是无比憋闷的,因为他确定了自己最后没有赢。不仅没有赢,还没有成功阻止宇文融的改革。
宇文融对自己的这一结局倒是没有那么多的不满,甚至有一丝快意,因为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括户肯定没有尽全功。
至于为什么没有,他也察觉到了一些可能的原因。
“张说和宇文融的倒台,其实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萧盼盼继续说道,“在开元十三年,你搞了一次封禅。”
“在这次封禅大典上,张说做起了生意,他各种封官许愿,一次性放出了近千人的官位出去。”
萧盼盼咂嘴,“在这一点上,他就没有你这个端水大师厉害了,他张说提拔任命了一千多人。这直接导致了剩下的,数以万计未被提拔的官员愤怒不已。”
“宇文融也借此机会,让自己的门徒李林甫弹劾张说滥用职权,贪污受贿。于是在开元十四年,张说被罢相。”
李隆基看着张说忍不住笑道:“你贪大了。”
“陛下说的是。”张说也是心虚的一笑。
“也是在开元十四年,宇文融的检田括户开始进入深水区。官僚地主的地收拾了一遍,那接下来就是皇族成员的地了。”
萧盼盼摊手,“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在已经成为宰相的宇文融有这个动作以后,他立刻就遭到了宗室李祎的弹劾,不过当了九十九天的宰相后就被贬出京。”
“之后你希望有人继续帮你推进检田括户,但谁都不是傻子,根本没有人出来挑这个担子。”
“你为此又想把他找回来,结果在开元十七年,有人弹劾他的儿子贪污受贿,于是他又被继续贬斥,到了开元十八年,他再次被弹劾贪污受贿,最后被贬崖州,死在了途中。”
李隆基品味了一下,张说和宇文融这两人的结局,的确有着异曲同工地方。
不过比起宇文融来说,张说得罪的人就少了很多。
“其实宇文融的情况并不是个例,在之前就出现过。”
萧盼盼顿了顿后说道,“你这个皇帝要面对的问题非常多,除了财政改革这件大事外,最典型的就是恶钱的泛滥。即民间私自铸的铜钱。”
“时任宰相宋璟在你的支持下,开始大力清查恶钱。在开元八年时,这一行动在江南地区遭到了强硬的抵抗,你不得不放松对恶钱的管制,同时罢免了宋璟的宰相之职。”
“这项行动的失败的直接原因是宋璟个人在相关专业能力上的明显不足。他一刀切的去没收老百姓手里的劣币,自然会引起老百姓的剧烈反抗。”
“毕竟这些百姓才被造假币的收割了一次,现在朝廷又来收割一次,就这样的情况,佛都会有火。”
“而恶钱情况的稍微缓解,是在开元二十五年,李林甫设置了诸道铸钱使,管理各铸钱监,和订制钱法后才开始的。从开元八年到开元二十五年,中间隔了十七年。”
“同时,从宋璟和宇文融这两人的事迹上可以看出,你这个皇帝在执政过程中,对于高难度的事情都会本能的采取回避态度,而且特别喜欢用打补丁的方法去推动一些事情,一旦有成果,这种路径依赖就会不断的持续。”
李隆基颇为无语,怎么一下子就把话题又绕到自己身上来了。
“回顾一下宇文融开始推进改革以来的职位,它们都有几个共同点。”
“首先无论是括户使,括田使,劝农使都不是正式官职,但却有高度的权力。”
“这些权力全都是你这个皇帝赋予的。这侧面证明了宇文融和你的关系亲近,你个人也对他无比信任。”
“其次,这些职位设置的目的,都是用来解决当下官僚机构无法应对的问题。”
萧盼盼抿了抿嘴,无奈的一笑。
“官僚机构的层级分明,制度完整是稳定性的保证,但也客观上带来了运转效率低下,无法应对新兴问题的现实情况。”
“面对各种新兴的情况,设置新的机构本身就会带来更新的问题。而作为皇帝的你又迫切的需要一些结果。所以指派特使之类的官员成为一种必然的选项。”
李隆基点了点头,这的确就是他的想法。
“第三,就是对担任这些职位的人要求非常苛刻,除了是绝对信任的亲信之外,还要要求这个人拥有极强的综合能力。因为问题是成出不穷的,临时职位带来的职权也自然要被不断的调整。”
“所以普通的人才是担当不了这种重任的。事实上,文士群体尽管对宇文融颇为鄙夷,不断攻击,但对他的业务实干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
听到这的李隆基在心里也是颇为感慨,忍不住去想如果未来时空的自己,让宇文融继续推进括田会怎么样?
“这种特使类的职位很早就有了,但将其普遍化,固定化的起点就是宇文融。”
“同样的,宇文融的括户改革也对大唐的政治演变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这种可以绕开体制本身的政治操作,一方面提高了执政的灵活度,能有效的打通各行政环节。”
“另一方面更是成为了你们这些皇帝最爱的行政方式,你们以此为触手,来不断的加强皇权。”
“所以大唐到了后来,更是直接设置了度支使,盐铁使,户部使。”
“到了北宋时期又在这三使的基础上设置了三司使,从而架空了相权。”
李隆基已经明白了,萧盼盼讲述宇文融改革的根源是什么了。
“在对宇文融任用的实践中,你作为皇帝显然品尝到了甜头,所以在节度使的运用上开始大规模偷懒。”
“特别是在节度使的行政权上,直接把原本负责区域间行政问题的采访使和处置使的职能划归给了节度使。”
“这本质上就是懒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