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排的张勍、孟圻和刘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刘峎抬手假装转头挠了挠眉尾,却是眼中带笑递给下首处的孟圻一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
眼神中不乏鄙夷之色。
孟圻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便是侥幸做成了几件事,也还是愚顽浅薄得很。
商贾身份何其卑贱?
没见哪个读书人家,考中加官之后,还洋洋自得将商贾身份挂在嘴边的。
而且,就连坊间百姓都知道,银票兑取现银,需要支付一定额度的费用。
这十万两现银,至少要支付五千到八千两的兑费。
五千两,就足够一个大户人家里里外外一年的花销。
放在普通老百姓手中,更是可以让一个县的百姓吃两年。
若只为了让大家更直观地看到她手里的银钱,就这样白白耗费掉几千两,也不知此女是善于赚钱,还是更善于败家。
甚至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来临北道,我敛我的财,你们敛你们的财。
只要你们别把手伸到我头上,我就不会管你们如何胡作非为。
双方互不干扰。
就差把“我是贪官”几个字明晃晃地刻在脑门子上。
简直就是胡闹!
几个刺史对秦姝的话不以为意。
下面的县令却很高兴。
县令掌管一个县的所有事务,除了征收的赋税,还有火耗、徭役、司法等,也都有利可图。
若是富庶之地的县令,一年的收入足可与偏远地带一个州府的收入相比。
但是像他们这种边境小乡县的县令,每年那点可怜的赋税,还不够贴补县衙支出的。
所以征收赋税时量斗的大小、税银火耗高低,以及上报土地田亩多少和等级,都是可以动手脚的地方。
这些年节度使一职空缺,盐税大多都入了几个州府的私囊。
即便如此,盐税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而几位刺史联合贩卖私盐的巨额利润,就算分给下面的县令,那也是赃款。
比不得节度府分发的养廉银来得光明正大。
诸位县令也是收得心惊胆颤。
这位新的节度使,表明了不查旧账,那是不是代表着,只要往后他们不再收取赃银贿赂,以前的就可以既往不咎?
宴席,所有人神色不一、各怀心思。
秦姝又趁机说道:“秦姝奉皇上旨意,在临北道开荒屯田,招募游兵,以备战时所需。”
“诸位大人,在临北道为官日久,比秦姝更了解此地。也希望诸位大人能够建言献策、不吝赐教。”
说着,她端起酒杯,朝堂下团团一揖。
所有人也纷纷附和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番话结束,在座的官员早已不复之前的忐忑不安,变得肆意放纵起来。
对这位皇上的心尖宠、新任的节度使,也没了先前的敬重和戒备。
宴饮结束后,秦姝又给每人送了一只锦盒,笑道:“这里面,是秦姝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诸位大人能够笑纳。”
众人道了谢,以为里面是节度使为了笼络人心附赠的礼品,皆是心照不宣、大大方方收下。
宴席散,众人离府之时,见之前抬入大堂的箱子,又被牛车拉着,运往西北方向的演武场。
张勍悄声问孟圻,“这是做甚?”
孟圻身形微歪,嘴角翕合,“这些银子,应是她招募的这些游兵发放的赏银。”
张勍盯着看了一会儿,小声说道:“这里面,有咱们的人吗?”
孟圻哼地笑了一声,“自然。我问过了,大多都是朝廷逃犯、乞儿、流浪汉和江湖游侠。当地的则需要三位乡邻为证,且家中有男丁两人以上才可报名。”
张勍冷笑,“一群乌合之众。”
又肃然说道:“还有要赶紧派人去打听打听,那批货的下落,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旁边的刘峎道:“云州和青杨那边,我会派人过去。这边,就有劳两位大人。”
三人互相揖手一礼,各自乘坐马车离开。
王路见人走了,才悄悄凑到秦姝身边,压低了声音回道:“回家主,三日前,秦陇关的穆将军接到青杨县县令书信一封,说是陇山峡谷有塌方,请求调兵支援。”
“穆将军带兵赶到时,正好与一队私盐贩子短兵相接。”
“盐贩已尽数捉拿归案,盐已经运回秦陇关。”
“云州刺史马仝闻讯赶来时,被盐贩射出的流箭中伤,伤重不治而亡。”
“青杨县令卓暻,为救马刺史,也身负重伤,已送回县衙安置。”
“目前云州一应事务由别驾从事史代掌。”
秦姝端坐点将台上,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攒动,轻笑一声道:“知道了。晚些时候,你给卓县令送一盒点心和一些药品过去。”
王路恭声应了是,见秦姝无其他吩咐,慢慢退了下去。
秦姝又招手唤了朱志过来,问道:“这些游兵之中,可有官员家属亲眷?”
朱志咝的倒吸一口冷气,“家主的意思是?”
秦姝笑笑,“本节镇要做的事,需得各官员配合才能顺利实施。得让他们将节度府的事,当做自家的事去做,才会上心。”
朱志摸摸头,还是有些不明白,“可,这些人若肯来,早在咱们发布公告时,不就来了吗?”
秦姝只好提点他,“你在青龙山时,山上的兄弟,都是心甘情愿上山的吗?”
朱志眼睛一亮,顿时恍然大悟,眉开眼笑道:“家主英明!小人明白了。”
秦姝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字条,夹在两指间递给朱起,“这些人,务必将他们编入咱们的府兵营。”
朱志接过字条,拱手一礼道:“家主放心,小人一定办得妥妥的。”
秦姝摆了摆手。
游兵建册、领完俸银后,由莫老五挑选出一部分身强力壮之人,充为府兵。
编入原有节度府府兵营。
沈老将军那边,秦姝已经去信,请求派遣将士前来协助操练游兵。
最后,秦姝将所有游兵营的人都集中到一起,问道:“你们之中,可有精通冶铁之人?可有人懂火药之术?若有,分列一侧。”
余庆又骑着马,沿着方阵中间的空地,大声将秦姝的话重复一遍。
偌大的演武场上,数万人中,有几十人左右观望一番后,犹犹豫豫站了出来。
只有十余铁匠。
懂火药的,一个都没有?
站在最前排,一个瘦得猴子一样的男子左右看看,双手叉腰吊儿郎当问道:“喂!你要懂火药的做什么?”
余庆大声喝道:“放肆!什么喂,这是节度使大人!”
秦姝抬手制止余庆,问道:“你懂?”
那人咧着嘴,舌尖刮过齿尖,冷笑一声道:“懂点。”
秦姝朝此人招招手,等他近前了,才问道:“你会做什么?”
那人一脸桀骜,“你想要的那种。”
秦姝唤过余庆,“你去,请阜公子过来一趟。”
一听“阜公子”,那人目光微微一闪,不自觉站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