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宫终于放晴,住持和弟子们沐浴着日光,只觉一身霉气尽散。
他和弟子们来到大壑岸边,见一道金光扯着一条虚透的龙影,朝鲁县飞去,然后俯视大壑。
却见大壑之水已然平静,白龙安安静静地盘在巨阙之上,似已陷入沉睡。
众人盯着白龙看了好一阵,见其一动不动,才齐齐松了口气。
这祖宗总算消停了,再折腾下去,这山头恐怕都要给冲没了。
住持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对弟子们发号施令,“开工!”
众弟子中气十足地应道:“是!”随后挽衣撸袖,朝那滩总收拾不起来的废墟走去。
没人捣乱,重建灵宫,指日可待。
弟子们走了,住持一人独立悬崖,遥看天边,很快便见那道金光飞了回来,然后掠过头顶,没入了后山。
“恭迎神君归位。”住持拜了拜,随后踮脚朝天边望了望,喃喃道:“也不知神君将龙君之魂,给扔哪儿去了,它还回来么?”
望了许久,又自言自语道:“最好别回来了,嗯……或者过个几十百年再回来。”
说完,他拍了拍自己的嘴,朝灵宫走去。
“真是大不敬啊。”
鲁县,金玉楼。
将近中午,金玉楼管事拖着几大箱药材停在了后巷,兰覆、莲衣收拾妥当,随伏青骨和席玉来到了巷子中。
管事将采买明细和二人校对,清点无误后,二人依依不舍地朝伏青骨告别。
伏青骨对二人笑道:“替我向少谷主带声好。”
兰覆点头,“师姐,你此去多保重。”
莲衣看了席玉一眼,席玉问道:“莲衣仙子有事?”
莲衣道:“席玉仙君,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伏师姐。”
席玉一本正经地点头,“一定!”
兰覆和莲衣同时露出笑容。
早上伏青骨便察觉这两个丫头在门外偷听,这会儿二人脑子里八成塞了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只是这会儿离别在即,她也懒得解释了。
颜恻和孔方,领着黄金台的弟子们前来送行。
颜恻拱手,郑重朝二人一礼,感激道:“这些日子,多谢二位照拂,颜恻感激不尽。”
瞧他难得正经,兰覆和莲衣也就不计较他往日的孟浪,摆出了笑脸。
“医者本职,既然答应替少君治病,这些便都是分内之事,少君不必多礼。”兰覆拍了拍身边的箱子,“况且我们也不是白白出诊,黄金台诊金之丰厚,可是仙门独一份儿。”
莲衣也难得没有横眉冷对,劝道:“少君一定要痛改前非,往后好好做人,别再让魔种有机可乘。”
颜恻保证道:“谨遵医嘱。”
孔方和弟子们也上前,纷纷同二人话别,二人在黄金台的这些日子,不止颜恻,他们也受益不少。
等众人叙完话,莲衣与兰覆登上马车,伏青骨和席玉对视一眼后上前,在马车前方共同布下传送阵。
莲衣和兰覆扬起马鞭,拉着几大箱药材,朝传送阵中驶去。
二人朝众人挥手:“诸位,后会有期。”
弟子们纷纷回道:“二位仙子,一路顺风。”
马车彻底没入传送阵,伏青骨和席玉齐齐将灵力注入阵中,传送阵飞速转动起来,紧接着,便消失在了后巷中。
药王谷,莲台。
弟子们正在秋晒,忽见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传送阵,紧接着一辆马车自传送阵中驶了出来,紧接着马车下又出现一个阵法,拖着它慢慢降落。
“这是谁?”
“难道又是伏师姐和白师兄?”
“是兰覆师姐和莲衣师妹!”
“快,快开阵!”
弟子们开启防护阵,马车缓缓落在了莲台之上,兰覆和莲衣才长舒一口气,松开了绷得死紧的缰绳。
弟子们立马围了上来,“兰覆师姐,莲衣师妹,你们回来了!”
兰覆和莲衣相视一笑,莲衣大喊道:“我们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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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兰覆和莲衣,伏青骨、席玉也决定马上启程。
“你们不去?”颜恻怪叫道:“你们不去,若是……”他看了门外的伏青骨和席玉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们不去,本君的安危如何保证?这一路上,谁又伺候本君?”
孔方干笑,“少君不是不喜咱们跟着么?再说以伏仙子和席玉仙君之修为,哪儿需要担忧安危的问题?”
“你这是在埋怨本君?”
“岂敢,岂敢。”孔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这祖宗闯了多少祸,让他们挨了多少罚,怎可能不怨?
既然席玉和伏青骨愿意接手这烫手山芋,他们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为难道:“只是席玉仙君和伏仙子说了,若是想要他们带少君您去请高人拔出魔种,咱们便不能跟着,这也实属无奈啊。”
颜恻烦躁地扇着扇子,在大堂里走来走去,他清楚地知道,离了孔方他们,没人会惯着他,伏青骨和席玉这两人更不会。
这一路,恐怕没那么轻松。
他走到孔方面前,问道:“那你可知他们要带本君去何处?”
孔方摇头,“不知道,没说。”
颜恻瞪眼,“不知道你也敢将本君随便交托给他人?”
孔方反问:“难道少君信不过伏仙子和席玉仙君?”
“我!”颜恻偷瞄了门外一眼,气弱道:“那也不是。”
“这不就是了,少君安心去便是,等拔出完魔种后,就能回到黄金台,过以往那般日子,岂不畅快?”
“可本君心头就是觉得不大对劲。”
“您且忍一忍,忍过了就好了。”
是么?颜恻心头总觉得不安,他扫视众弟子,弟子们纷纷给予鼓励的眼神。
他迟疑道:“要不……”
“要不什么?”伏青骨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要不你们打道回府,如此我跟席玉仙君也少一桩麻烦。”
颜恻一个劲儿摇着扇子,差点将脸扇成面瘫,“呵呵,仙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要不就此道别,时候也不早了。”
孔方赶紧说道:“马车和行李,我们都给少君备好了。”
众弟子立即应和。
“我去赶车。”
“我也去。”
“谁说要坐马车?”伏青骨道:“我们要赶路,又都是修士,自该御器而行,考虑到你灵脉被封,无法御器,你可以选择跟我或是跟席玉同乘。”
颜恻两个都不想跟。
伏青骨见他眼神发直脸发僵,又继续补刀:“至于行李,反正也是你自己用、自己背,只要不嫌累赘、不怕麻烦,想带多少就带多少。”
众弟子闻言,立即朝颜恻投去‘同情’的目光。
孔方竭力压下上翘的嘴角,神色沉痛地对颜恻劝道:“少君,咱们忍一忍,忍一忍就过了啊。”
颜恻怒目而视,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在幸灾乐祸。
可事到如今,他能怎么办?
唯有忍。
他臭着脸,吩咐孔方和管事给他准备了两身衣物、一包点心和一些定心安神的药丸,轻装简行地出了金玉楼。
秋高气爽,天气晴好,三人在孔方一干人等的相送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出了鲁县。
席玉余光扫向身后,追上前方的伏青骨,问道:“就让他跟着?”
伏青骨头也不回地道:“打不怕,赶不走,总不能杀了。乐意跟就跟吧,没出现在眼前,就只当没这人。”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谁?”颜恻挤到两人中间问道。
“没什么。”伏青骨道。
“与你无关。”席玉也说。
颜恻不满道:“既然咱们三人同行,有什么事就当打开天窗来说,你们遮遮掩掩的,总让我觉得……”
“觉得什么?”席玉眼尾延展出狡黠的笑纹,“觉得我们会卖了你?”
这可说不好。颜恻在心头腹诽,眼睛却瞟了瞟伏青骨,正色道:“怎么会,我是这种人吗?我只是觉得,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显得我有点缺心眼,不可靠。”
伏青骨和席玉不约而同地望着他。
“怎么了?”颜恻品出二人意味,满脸无语,“你们还真是这么想的?”
伏青骨笑而不语,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腿上却忽然挂了个东西,她低头一看,立时顿在了原地。
“怎么不走了?”冒前了几步的颜恻回头,看着抱着伏青骨大腿不放的矮冬瓜,陷入沉思。
这矮冬瓜怎么这么眼熟。
席玉盯着矮冬瓜,呆愣片刻后,挑眉问道:“他打哪儿冒出来的?”
伏青骨将白豆丁从腿上剥下来,白豆丁却抬头,呆呆傻傻地望着她,然后拉住了她的手。
见他这模样,伏青骨顿觉不妙,随即伸手按住白豆丁的额头,探寻其识海和内府,不想却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探到。
这不是白虺真身,只是一缕龙魂。
伏青骨问道:“你怎么来这儿的?”
白豆丁摇了摇头,仍旧是一副呆傻样。
颜恻盯着他看了半晌,恍然大悟,锤手道:“白德的儿子?”他并未见过白豆丁,因此并不清楚其来路,于是摸着下巴猜想道:“白德飞升跑了,丢下这儿子不要了?”
席玉盯着他空空的脑子叹了叹气,然后蹲在白豆丁面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脸,对伏青骨说道:“要将他再送回去吗?”
“嗯。”伏青骨点头,这缕龙魂说不准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被发现,又得挨罚,何况龙魂离体,一旦出了意外,真身和元神也会受损,还是送回去为好。
白豆丁抓下他的手,然后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留下一圈牙印。
“嘶。”席玉立即推开他的脑袋,甩了甩手,“这咬人的德性真是一点没改。”
颜恻看得新奇,伸手过去拉他,“借我玩玩。”
白豆丁也赏了他一圈牙印。
“哎哟!”颜恻捧着手跳开,“怎么这么凶,跟他老子一个德性,一点不讨喜。”
这人可有够迟钝的,伏青骨拉着白豆丁道:“这就是白师兄,不过只是一缕龙魂,他刚离本体,灵智还未齐全,举止全凭本性,没个分寸,你们最好别逗他。”
“这便是白德?”颜恻两只眼睛差点脱眶,“不是说飞升了,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想知道。”伏青骨摸着白豆丁的脑袋,心头也很是疑惑,分明说好了,且他也被镇压在了大壑之中,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
颜恻搓了搓手背的牙印,酸道:“也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才误打误撞飞升成了龙君,这会儿定是真面目暴露,惹恼了上界神君,被赶下凡了。”
席玉摸了摸下巴,点头道:“似乎也有些道理。”
伏青骨道:“将他送回大壑问一问,自然就清楚了。”
三人带着白豆丁往城门去,途经一个糖画摊子,白豆丁见到那草靶上的糖画龙,就走不动道了。
伏青骨掏钱给他买了一个。
她取下龙递给他,他刚接过,一颗脑袋探过来,‘啊呜’一口将那龙的头给咬掉了。
颜恻将龙头咬得嘎嘣响,“挺甜的,就是有的粘牙。”
白豆丁傻愣愣盯着那没了脑袋的糖龙,脸一皱,嘴一瘪,眼里蓄起泪水。
见他要哭,伏青骨忙对糖画师傅道:“先生,再画一条龙,要威风些的。”
糖画师傅眉开眼笑,“好嘞!”然后利落地化糖、调浆,然后在糖板上勾出一道龙影,“我给小公子画个腾云驾雾的龙君,可好?”
白豆丁点了点头,一边舔手里没脑袋的糖龙,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糖板。
颜恻舔了舔牙,心道等那条龙画好,又给他咬掉!
席玉盯着糖画摊前的两人,握了握左手,感受到手心的同心阵微微发热,他的眼神变得幽深难明。
人群中,云述也在盯着伏青骨和白虺,他咬牙切齿地想,这孽畜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还有那席玉和颜恻,一个两个的,都缠着他师父,令他心头无比焦躁,直想将这些人统统都赶走,永远不要出现在他师父面前。
可随即又盯着伏青骨自嘲地笑了笑,恐怕此刻师父最想远离、最不想看到的人,是他才对。
“腾云驾雾的龙画好喽。”糖画师父将新的糖画龙小心地递给白豆丁,颜恻挤过来又想偷袭,却被他用舔过的半截糖画龙堵住了嘴。
“呕!呸呸呸!”颜恻连忙将糖画龙扯出来,不住地往地上吐口水。
引得路人投来嫌弃的目光,然后纷纷绕着他走。
伏青骨无奈摇头,随后牵着白豆丁走入一片暖阳中,落下高低两道剪影。
席玉等在前方,“走吧。”
颜恻连忙跟了上前,“等等我。”
云述在人群中呆立半晌,脚也不受控制地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