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个人给自己做衣服其实是有点困难的事,毕竟一个人难以测量出精准的肩宽、袖长之类的数据。
但宋归程却发现,他可以准确地记起这些数字。数据的来源是进入溯魂游戏之前,上门的设计师给他测量出来的。
当时设计师在平板上记录数据,她感慨:“您的身材是标准的黄金比例啊,典型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宋归程本以为那是恭维的话,那时他的注意力全在旁边坐在沙发上看全程的宋玉阶身上,完全没去测算过自己的比例。
而现在,当他从那个环境里脱离出来,在纸上写下有关自己身体的各项数据时,他才恍然,那位设计师没有夸大其词,他的身材的确是标准的黄金分割,是毕达哥斯拉提出的最完美的人体美学。
宋归程瞄到旁边记录的苍目的身体数据,刚才他在想,苍目一定是经过很科学精心的照顾,经此比对,他才猛然发觉,自己是不是也曾接受科学而又精心的照顾。
骤然涌现的回忆如同漩涡,将他从现在强行拉入过去,他差点忘记,他和宋玉阶曾经很好很好过。
那时10岁的他刚从医院醒来,忘记了自己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只记得母亲死之前留给他的悲伤和绝望、偏执和疯狂,只记得她干枯的头发和灰白的脸色,癫狂的神情和呢喃的话语。
忘记所有也是失去所有,他所拥有的,所保留的只有那段灰色的画面,周而复始地在他梦里出现,他常常泪眼涟涟地从睡梦中惊醒,然而等待他的,是比灰色更深重的夜色。
医院的夜晚好空荡,好安静,仿佛无数死去的灵魂将所有的声音都沉沉压下,他的目之所及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的灯,惨淡的光将床的阴影映到墙上,可怖犹如森森巨口。
他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医生和护士,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家,问完之后他又开始茫然,他的家在哪里,他好像没有家。
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素未谋面,他想他不被爱,被爱的小孩才会被看见。
偶尔从病房的窗户往下看,他会看到小孩子被爸爸妈妈抱着,窝在他们肩头大哭,可是他没有这样的怀抱让他哭。
他的眼泪都被病房的枕头吃掉了,他的哭声都被医院的被子吃掉了,他的不安和惶恐都被自己吃掉了。
那时候他睡觉时不敢将窗帘全部拉上,否则会让他觉得自己被装在了一个封闭而又黑暗的盒子里。
宋归程很清楚地记得,在医院度过的第40天的晚上,断断续续的睡眠和惊醒后,他迎来了晨光。
睁开眼睛时,他觉得今天的病房亮得有点不寻常,房门被人打开了,和光一起透进来的还有一道被拉长的阴影。
他揉揉眼睛,终于看清门口那人的长相,他最先看到的,是那双宝石绿的眼睛,折射出细碎的晨光,像是闪耀的钻石。
“你是谁?”宋归程抱紧被子,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问。
门口那人笑了笑,朝他走过来,也是个半大少年,却极沉稳,语气十分温和地回答:“我是你的哥哥,我来接你回家。”
宋归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指着自己的眼睛问他:“那为什么我的眼睛不是绿色的?”
宋玉阶半蹲下来,和坐在床上的宋归程目光平齐,摸了摸他的头:“你知道吗,家人并不以瞳色、肤色来定义,某些时候,甚至血缘也不是其全部含义,”他冲目光懵懂的宋归程温柔一笑,“而是我们是否相互信任和依赖,是否真诚地爱,是否恳切地希望对方幸福。”
小归程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几句话的含义,但是他能看到那双宝石绿的眼睛里怀抱着真挚的感情,奇异、明亮而沉静,于是他把手交给了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对他要求很严格,不允许晚睡,不允许乱跑,不允许吃垃圾食品,定期体检,有专门的营养师搭配适合他身体的合理餐食,也有专门的医疗团队监测他的身体状况,为他矫正体型、调整比例。
他们一起读书、学习,一起散步、游泳,一起聊天、幻想,那几年他们的生活和生命里似乎只有彼此,相互交融、密不可分。
他曾经幸福过,那么真切地幸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