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现在追月楼的氛围像是有一座山压着,没几个人敢大口呼吸。
众人本以为,这将是冲突的开始,就连一部分族老的眼神都晦暗了,眉头深锁,抬眼望来。
结果,李老太君只是轻轻一笑,便掠过了李讲。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族老们面面相觑,很是意外,这与李老太君平日的风格相差很大。
一部分人松了口气。
“看来她也想通了,李讲认祖归宗,于整个家族,百利而无一害。”有族老暗中传音。
“想通了就好,过了这一关,从此李家面前就只剩下光明坦途。”
李穹苍与李老太君入座,不过中间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连貌合神离都没有做到。
李讲默默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娄娟低着头,掩饰着眼中的惊慌与余悸,她刚刚差点吓坏。
没想到李老太君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换做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她不止一次注意到,李老太君望向李淮远的目光,充满了厌恶与杀意。
家宴就这么开始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在侍女的托举下,送到众人的面前。
大人与孩子之间有说有笑,内容不涉及政事,也无关流言。
女人们轻笑着说哪家铺子推出了新的胭脂,化妆还能养颜。
男人们则争相炫耀这段时间手中的宝物,不是什么血脉高贵的混血妖马,就是什么万金难求的天材地宝。
李讲与娄娟静静地听着,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宴席,一家人面对面的聊天,谈谈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不知何时起,母子二人都有点精神恍惚。
这样的氛围,在他们家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打从李讲有记忆起,每天的三餐都是与母亲两人,挤在一张小孩伸手都能抱住的桌子吃饭。
他们很少有时间欢声笑语,因为娄娟往往匆忙吃两口,就得出去干活了。
离开之前她还总不忘对李讲说,吃完后把碗放在那里,看书就行,她回来会洗。
娄娟的眼睛不知何时红了,在李讲的耳边哽咽地说:“儿子,娘对不起你,娘太自私了。”
她没想到中秋家宴是这样的温馨。
于是忍不住联想,若她没带着李讲去兰州,或许李讲也能成为这么多张笑脸中的一张。
“说什么呢,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您已经给我最好的了。”
李讲微笑道,在他看来,这一幕虽然确实很温馨。
不过他总有一份警惕。
他的父亲,就算本身就有点自卑,也不可能在这种温和的环境变得偏激。
所以,理智告诉李讲,这些都是假象,或者说只是真相的一部分。
“诸位,该给祖奶奶,祖爷爷们敬酒写诗求礼物了。”
大房太太笑着说道。
这似乎是每年中秋家宴的保留节目。
李讲注意到,别说是孩子了,现场就连一些家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或是拿手戳戳孩子,或是用眼神示意。
这些小动作,都从侧面说明,那些族老赐下的宝物必然很惊人。
价值昂贵到,甚至连一些家长都忍不住动心。
小辈们一个接着一个,将准备好的作品拿出,很多都是提前作好的,鸣县、登府之作比比皆是。
老人们喜笑颜开,所赐下的礼物五花八门,小的有符合少女年纪的驻颜丹,大的有混杂神兽血脉的灵宠。
每一个礼物的价值都触目惊心,绝对是一般的圣人世家给不出的。
而且李讲还观察到,这些礼物的价值,与孩子的作品层次完全没有关系。
比如那位少女,明明拿出了贯州作品,得到的居然只是一颗驻颜丹。
虽说也算稀奇昂贵,但对前途未来几乎毫无用处。
也有的小孩,明明只是一个鸣县作品,却能得到一头潜力巨大的灵宠。
“这是根据每个孩子所展现的潜力,量身打造的礼物啊。”莫老在青州文院待了那么多年,人情世故早已炉火纯青,一眼便看穿了。
那位少女,显然已经处于被家族遗弃的边缘。
之所以给驻颜丹,言下之意是不久后便要将她嫁出去,要她保持容光焕发。
但这些还只是开胃菜。
李讲看见乐平公主起身,来到李老太君面前行礼,甜甜一笑,一个字没写,便收获了一堆的赞美。
下人端上一件五色羽衣,看似普通,但当注入力量之后,羽衣之上,顿时睁开了一只又一只眼睛,诡异而又妖艳。
“这是用即将封圣的妖雀羽毛制成的宝衣,算是给咱们小公主的及笄礼。”李老太君温柔地说。
乐平公主及笄不久后便要举行招婿大典,这是李家已经传开的消息,相信不久后整个洛阳城,乃至大唐都会传遍。
乐平公主莞尔一笑,接过羽衣行礼道,“多谢外婆。”
最后几乎人人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礼物,李恩的最让人意外,李穹苍拿出了一块牌子。
看起来普通,却在李家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因为,那是大谁河的身份令牌。
众人既感到震惊,又感到自豪。
也就是李家与皇室沾亲带故,其他的圣人世家怎么可能有能力,往皇帝的直属组织送人?
“哥,要不你也去找祖父问个好?”李恩小心翼翼地来到李讲身边。
他当初之所以能顺利去到青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李穹苍松了口。
所以,在李恩看来,李穹苍是绝对希望李讲回家的。
“不了。”
李讲摇摇头,起身准备带着娄娟等人离开。
他突然失去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
或许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渴望礼物的小孩,又或许是他还是与这个家族格格不入。
总而言之,李讲想走了,有时间参加这场宴席,还不如回家继续修订教科书。
“我们李家尊贵的世安侯,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这么准备走了?不打算端着酒,写首诗,给老身瞧瞧吗?”
忽然,李讲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叫停了他。
李讲缓缓转过身,一身雍容华贵的李老太君端着酒杯,隔着十几道身影,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他。
没人能够从这个老人那对几乎褪色的眸子中,看出她的真情实感。
只听见她在说。
“老身等了这么一天又一天,好不容易盼到中秋节,可一直都在期待你的文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