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公寓的保安们还挺纳闷儿,那样轰轰烈烈人来了又走了真就十分钟的热闹,然后安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好像,貌似,应该,光膀子那群装修工没出来过吧?难道是被教训的良心发现给业主加班干活儿了?
都是在外面谋生活下苦力的主儿,几天不回家是常态,不加班也要在外面胡吃海喝打个牌唱个歌按个摩,不接电话不接视频也是常态,所以,失联三天三夜,愣是没人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
丁家人那边就更安静了,孩子跟着爷爷能出什么意外?肯定是在城里住得舒坦了舍不得回家,大孙子的辅导班少上几天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是自己花钱交的辅导费,瞎点儿就瞎点儿。
小世界里没有黑夜,做苦力的人更觉得自己身处奇幻世界,他们不知道自己勤勤恳恳劳作了多久,一层层汗出如浆再干成盐碱花纹,花脊梁上的挠痕结痂又脱落了,终于看到了对面丁大舅二舅熟悉的身影。
这是接上头儿了,各自内心惊骇,也想说话来着,可是嘴唇上都是燎泡,嗓子眼儿也是干涩的,还是赶紧把活儿干完吧。
其实在场的人属包工头最痛苦,只有他细皮嫩肉久不卖力气,这次是真得了教训,手脚上都起水泡了,磨破了再起,脚上的皮鞋早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手下这群称兄道弟的工人,关键时候是真用不上,他们干活儿快能提前得到馒头和水,愣是没有一个舍得分他这个头儿一些,也没有一个肯帮他多掘一锨泥的。
都怨自己平时管理不严,对他们各种坑蒙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报应来了,踢到铁板了,还得让他这个工头来偿还。
没人跟工头协商赔偿事宜,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再次出现在精华公寓楼的时候,第一个举动就是观察周边,外面是黑夜,身边有呼吸声。摸索开灯,花脊梁们就地沉睡,蹲下伸手指感受感受,确认是睡着,没危及生命。
众人皆睡我独醒。
第二个举动是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信号,用仅剩的百分之十电量给丁桂花转账。
想只转六千块钱赔偿的,手掌手指上的水泡儿血痂直逼他的眼睛,一身泥污跟赤脚提醒着他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包工头满心胆怵,提前收到的六万块钱装修费全给丁桂花转回去了,留言:丁姐,抱歉,我马上安排工人把装修工程干完,免费干,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了。
丁桂花正在手机那头为五万块钱的转账百思不得其解呢,再看到留言,马上拨回去电话:“你们还摊了材料呢,免费不合适——”
“合适合适,姐,顶多三天干完,您别跟我客气嘟……”盲音,手机没电了。
包工头是个聪明人啊,尤其是喊醒了工人之后,一个个竟然完全忘记了曾经做过三天三夜的免费劳工,甚至想不起来被六十个女战士们骂过挠过,只记得上午打牌然后就睡到天黑了?
卧室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丁大舅,他也迷迷糊糊的,难道自己专门留这里帮着干装修活儿了?要不然不能这样疲累,比在家里下地还伤身子呢,肚皮也收缩着喊饿。
谁不饿啊?包工头给手机接上充电宝就开始点外卖,实在是又累又饿走不动路了,也不忙着训话,吃点东西活过来要紧。
点最近的饭店,“一家亲”老板已经把师傅伙计们放走了,自己喝着葡萄酒刷剧呢,他喝过之后就上瘾了,现在喝的是二次订购的,饭店柜台上也摆放了两瓶做销售,定价888的标签非常醒目。
老板接了订餐电话直接说清楚:“黑更半夜的,还有馒头,再调个凉菜可以吧?或者煮面条?”
包工头的声音沙哑的像被砂布打磨:“要最快的,馒头咸菜也行,马上送,再晚能饿出人命!”
老板都听笑了,开什么国际玩笑啊,这是什么年头?村里最懒的光棍汉子都被扶贫住新房吃救济还能挑三拣四呢,你敢说饿出人命?
催得急,那就馒头咸菜好了,多来几样咸菜,打包前浇上香油。
六分钟内赶到,保证饿不死顾客。
老板亲自送餐,深刻感受到贫富差距如此之大,怪不得刚刚说会饿死人,这都不是人,是一帮乞丐在点外卖吧?造的没个人模样,脏污,烂衣服,赤脚……
最惨这位依然保持了上位者的气势,是丐帮帮主?
结果,老板刚把馒头袋子放下,就见识到了灾民蜂拥而上的场面,一个个光膀子黑手指头又是盐碱又是泥污血污,老板还打算攀谈几句的心思立刻烟消云散丢下咸菜盒子就跑啊!
需不需要报个案呢?
屋里还真是干起来了,丁大舅自然而然跟着灾民一块儿抢馒头,结果被推出去了,曾经共患难的情谊毫不顾念。
丁大舅被推倒在建筑垃圾堆上,一侧胳膊立刻破皮渗血,丁大舅愤怒大喊:“二小,快起来!他们打你大哥!”
丁二舅还在做梦,这是个热爱劳动的,梦里依旧在掘地,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听见喊叫“卜楞”坐起,咦,手里的铁锨呢?
“呜哇——”小孙子也被惊醒了,扯开嗓子哭的嘶哑,另外两个也醒了,满心惊恐往外跑,客厅有光亮嘛。
丁二舅抱着孩子跟出来,看见丁大舅的惨样儿也急眼了,大家伙不是相处的跟兄弟似的嘛,怎么一下子就翻脸了?
“谁打的我大哥?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谁家房子啊?我妹——”
包工头早受不了耳朵听到这样粗嘎的声音,直接用更粗嘎的嗓子吼一个字:“滚!”
谁不知道谁那点事儿啊?包工头可是在场唯一一个保留了记忆的人,这兄弟两个已经被他妹他外甥女厌弃了,竟然还有脸皮跟他们叫嚣。
丁二舅一手去捂喉咙,嗯睡觉儿没盖东西可能感冒了,嗓子疼的厉害,耳朵里也“嗡嗡”的,可能听错了。
可是曾经跟他称兄道弟的几个工人也跟着瞪眼睛了,一手抓三个馒头都觉得不够塞的,浇了香油的咸菜多珍贵啊,丁家人还想来分一杯羹?
“滚滚,没听见我们头儿叫你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