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玉觉得时间变快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
明明可以清楚记得结契后两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他甚至记得有一次诗絮晚失手把豆子打到水坑。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按下加速键,甚至修为到了金丹中期都没什么真实感。
这两年里修真界和妖界还是风平浪静,但“天下大乱”的卦象依旧摆在那里。
玄机子和天机阁的弟子日夜演算——得出的依旧是这个结果。
这卦象,像是天道对三界最后的仁慈。
“阿玉。”沈岚雪从床上坐起,“怎么不睡?”
云舒玉坐在床边翻着剑谱,夜明珠照在他身上显得肌肤更加莹润如玉,闻言答道:“睡不着,起来看看剑谱。”
沈岚雪天青色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委屈,对着云舒玉道:“可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云舒玉身体瞬间僵硬,他再不说困……沈岚雪都要把他折腾散架了,关键是自己一闻到沈岚雪身上的梅花香味儿就迷糊,什么都敢答应。
于是收起剑谱躺回去:“我现在困了。”
闭上眼没多久,云舒玉发现自己做梦了,要知道他修仙之后就很少做梦。
这回做梦,他居然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站在九玄宗中央的校场上,不过这回没有弟子碎片了,抬头也没看见沈岚雪。
他没有动,若有所思等着梦境接下来的发展。
校场上一瞬间多了很多人,云舒玉一眼扫过去,发现自己能知道这些人都是合体以上的真君或者……道君。
九玄宗掌门——广嘉道君站在南星上仙的雕像下面,面色肃穆,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云舒玉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下面的弟子齐声应答,然后他就看见了叶怀夏。
他的二师姐神色冰冷,眼底像是凝着化不开的冰雪,又或者说是——心如死灰,嘴巴抿成一条线,飞花剑被紧紧握在手里。
可是叶怀夏是开朗爱笑的,这两年里他根本没见过叶怀夏拉下脸。
云舒玉还想细看,猛然间失重感传来——他好像坠落进无尽深渊。
“阿玉,醒过来——”
云舒玉睁开眼呼吸急促,握住沈岚雪的手才有了些真实感。
刚想讲述梦中的一切却发现根本说不出来,无措地掐住自己的喉咙努力开口,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气声。
“嗬——嗬嗬——”
“不怕,”沈岚雪一把将云舒玉抱到自己怀里,拍着他的背安抚着,“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云舒玉狂跳的心脏在沈岚雪的安抚下逐渐平静,可是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下,他的心中好像藏了巨大的悲伤,那悲伤极端又痛苦,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四分五裂。
哽咽道:“师兄……我好怕……”
他怕所爱之人背叛,他怕亲近之人绝望。
春华居的幻影和昨夜的梦境都在彰示着什么,他看不懂也不想懂。
那什么狗屁天道凭什么总是给他预警,却不让他说出去一点东西?
沈岚雪不修无情道,所以幻影里看见的他走火入魔应当不作数,可是叶怀夏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能让她看起来心如死灰、没有一点生机?
半年后,魔界异动。
修真界西南部出现大片魔界的传送通道,西南部最大的宗门——洛书宗及其他小门派无法招架,那些魔修和魔物似乎无穷无尽,于是向仙盟求助,希望修真界各大宗门能够施以援手。
妖界妖皇也向仙盟发来魔界入侵妖界的讯息,希望必要时可以再度联手。
被封印镇压的魔界找到了突破口,蛰伏十五万年再度卷土重来。
第三次仙魔大战正式开启。
各宗掌门召集一部分元婴期之上的弟子前往西南部支援,还留下一部分弟子驻扎在宗门以防魔界调虎离山。
魔界积压着被镇压十五万年的恨意,要知道魔界生活极其恶劣,灵气稀薄,方圆千里可以寸草不生,魔界的低等魔物只能以其他三界的怨气为食。
能在魔界修到金丹、元婴的魔修没有一个不是拼尽全力才达到的。
这间隔了十五万年的报复,绝不会只有这些等着修真界和妖界。
大战刚开始不久,魔界除了在西南部发起进攻之外没有任何动作。
虽然西南部还是被魔界侵占了一小部分,但修真界也设下结界防止魔界继续肆无忌惮入侵,也给了参战的弟子喘息的机会。
九玄宗弟子也响应号召去了战场,白清辞和易子年是第一批报名去战场的。
出发当天清晨,整个藏剑峰的人都站在山脚为他们两个送行。
松风道君迎风而立:“净山、青矾,此去保重。打不过就跑,不要拼命。”
白清辞依旧是帅大叔的样子,亲传弟子服配上他的脸和身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听见这话豪爽一笑:“师父还有师弟、师妹不必担心。我和老三会保护好自己的,在战场上待一段日子就回来。”
云舒玉连忙开口:“大师兄你快‘呸’三下子!这可不能乱立flag……”
易子年站在白清辞旁边乐了:“小六你又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放心吧,还有泽兰道君和太一道君在,就算我们两个只剩下一口气都能救回来。”
藏剑峰上只剩下松风道君、叶怀夏、诗絮晚、沈岚雪和云舒玉。
九玄宗此次派去了一百弟子——其中四十三元婴、二十九化神、二十一合体弟子、五位大乘期的道君以及两位渡劫期道君。
此去路途遥远,在与魔界魔修、魔物战斗时,修为低的弟子去了也是羊入虎口,所以广嘉道君根本没让修为低于元婴的弟子报名参加。
云舒玉心浮气躁地待在藏剑峰上,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去,可是他现在才金丹中期,沈岚雪也才金丹后期,他们根本去不了,只好在九玄宗继续修炼。
叶怀夏和诗絮晚也没闲着,参加了九玄宗的巡逻队,防止宗门被魔界的人趁虚而入。
第二年,云舒玉正在演武场练剑,越练越觉得心不平气不和,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云舒玉抬头看了一眼旁边打坐的沈岚雪、坐在树下擦剑的诗絮晚还有和豆子玩的叶怀夏,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愈演愈烈。
松风道君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云舒玉差点没认出来松风道君,他平日里最爱的青色法衣上粘着鼻涕状的黑色粘液,散发着不祥气息。
松风道君站在演武场入口很沉默,脏污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言不发盯着地面。
演武场里的没有一个人开口问松风道君为何如此衣衫不整。
云舒玉收起松柏剑,立在原地。
沈岚雪收功站起,走到松风道君面前。
诗絮晚停下擦剑把桐君剑放到石桌上,起身站到松风道君对面。
叶怀夏把豆子塞回兽宠袋,收起嘴边的笑容。
“清辞……还有子年的本命灯……灭了。”
云舒玉突然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恍惚了一瞬才发现刚才并没有什么东西碎掉。
一片寂静过后,叶怀夏颤着声音开口:“师父,你在说什么……大师兄他们怎么会……”
怎么会死。
松风道君微微抬头,无声无息流下两行泪,拿出两柄长剑让它们悬浮在半空中:“灯灭的那一刻我就去了,可是……我没能救下他们……”
那两柄剑一柄是白清辞的重峦剑,一柄是易子年的多情剑。
它们剑身上原本的灵光消失了,云舒玉知道这是宝剑初生剑灵消失的表现。
松风道君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字字泣血:“域外魔物联合魔界入侵。那些域外魔物隐蔽能力极强,不被灵力所伤,被其杀死的修士会在一瞬间化为灵气……反哺天地。”
“清辞和子年……只留下了本命剑。”
怎么会?云舒玉愣愣看着松风道君,什么域外魔物能杀了大师兄和三师兄……太可笑了。
他不是在做梦吧?
松风道君按了按胸口,喷出一口血。
“师父!”
四人连忙过去想扶住松风道君。
松风道君稳了稳身子,摆摆手:“这次魔界的进攻已经挡下了。不过魔界因为联合了域外魔物,所以一次性派出多个渡劫道君,我这才受了些伤。”
“一会儿你们去把清辞和子年的剑送入剑冢,我得去闭关。”
松风道君说完就消失了。
云舒玉觉得耳畔嗡嗡作响,想哭但是泪腺好像已经干枯了。
如果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松风道君怎么会在他们面前吐血?又怎么……会不送重峦和多情进剑冢……
白清辞六岁入藏剑峰,易子年十岁入藏剑峰,可以说是松风道君看着长大的。
叶怀夏最先哭出来,死死抱住重峦和多情:“怎么会……大师兄明明说了过一段时间就回来的,还有三师弟……不是还有泽兰师伯吗?为什么救不了他们?!”
“师姐,我一会儿就和师父请示去上战场!”诗絮晚眼眶红得吓人,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我要……让那群畜牲付出代价!”
云舒玉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他怔怔看向沈岚雪,却发现——沈岚雪表情没变,眼眶也没红,但他那双天青色的眸子里却蕴含着深深的悲怆。
好像那里面藏着一个孤独的灵魂,现在的一切那个灵魂都经历过,再经历无非是徒增伤感,不会悲痛欲绝也不会痛哭流涕,走向既定的结局,改变不了一点结果。
云舒玉眨眨眼,发现沈岚雪也在哭,眼眶很红,只不过没发出什么声音。
第二天,重峦剑和多情剑入了剑冢。
九玄宗的剑修去世后都要把本命剑送入剑冢,等待有缘人再次带它们离开。
如果剑主人生前不愿,或者本命剑不愿意也会按照他们的想法来办。
白清辞和易子年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他们的剑也没了剑灵,所以要送入剑冢。
云舒玉没什么真实感的进了剑冢,看着叶怀夏把剑插在土包上,然后自己再恭恭敬敬鞠了三次躬,最后又离开剑冢。
剑冢最近两年多了不少新进来的剑——九玄宗去的一百个人里面很多都是剑修。
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们沉浸在悲伤之中,接下来的日子,藏剑峰上所有人都在努力修炼。
仙魔大战也没有停止,就算修真界众人研究出域外魔物的弱点,也改变不了这场战争是一场持久战的事实。
镇压魔界的封印松动是默认的事实,可是真要把封印堵上——那可是拿命填啊!还是拿大乘、渡劫期修士的命去填。
人都有私心,也都惜命,达到大乘、渡劫期的修士哪一个不想飞升?就算现在浮生大世界很久没人飞升,但谁又能说准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能飞升了?
各大宗门议事时没人提,仙盟也没人提这件事。
大乘和渡劫期的道君也代表着一个宗门的底气,道君太少的宗门根本立不住脚。
广嘉道君作为仙盟之长也没提起。
他有他的顾虑,封印松动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如果他先提出重新封印魔界的事,所有人的目光就会聚焦在九玄宗。
枪打出头鸟——到时候九玄宗被其他宗门联合着,整个宗门都填了封印大阵也不是不可能。
所有人都在等,等那么一个最先开口的人。
战争还在继续,修真界西南部已经被魔界侵占很大一部分了,被侵占的地方寸草不留,整日整夜燃烧着魔火。
妖界因为更加松散不服管教,被侵占的面积要比修真界大得多。
而修真界各大势力还在互相推诿,生怕自己在这场战争里多花几个钱,多死几个弟子。
直到——天地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