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植一夜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想着他们觉得各自寻找未来的那个晚上,想着寒风碎雨吹打着窗户的夜晚。那个时候,他觉得也许在老去的时候才会坦然。在这种感情中无法自拔时,他也尝试过各种逃离的方式,但人一旦陷入自己所深信的感情中,一旦将这种感情理解为自己的信仰,又怎么会这样轻易推翻?
这个夜里,不只是程南植不能入睡。汪岚枫也无法入睡,同样也在回忆着往昔。在她心中,程南植也是无法抹去的记忆。在人的一生中,很多时候都难以取舍。不管这种感情在内心看起来多炽热,在很多情景下都显得那么脆弱。她很难做出取舍,但是拖下去的结果就是放弃了感情。她甚至从未想过会再次回来,再次见到他。
他们只是无法入睡,而谢明贵是不能睡觉。差不多十一点左右,家里打牌的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屋里只有他的家人和姑父在一起守灵。刚刚还热闹的屋子一下变得冷清,夜里的寒风显得更为冷清。谢母看到有些冷,赶紧生起了炉子,四个人围在一起取暖。
姑父看着明华又在伤心,抬起头说,“要说你父亲走了,其实也不算坏事,50多岁,也是吃了一辈子的苦。一生勤俭,跟你母亲差不多,挣的钱都在这房子和你们的学费里面。再多活几年,也不过是多做几年的苦力。真要说有什么可惜,就是没有看到你跟你哥结婚。但你们都是上过学的,又不跟他们打工的,随便看下对象就能结婚的。”
谢明华擦了眼泪,然后说,“我爸躺在这里,听到他们在那里有说有笑,我就觉得特别伤心。”
姑父笑着说,“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们过来就是热闹一下,不让家里的气氛太过悲伤。不管怎么说,他走了,算是给家里带财了。人这一辈子,很多时候就是为了家族传承下去,男人再怎么辛苦,都是为了撑起这个家。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你们读书多,也看到很过历史故事。我给你们说个不知道的,你们都知道文天祥英勇就义是为国,其实也是为了保全家族。你要说热闹这个事情,我们这里其实算好的,有的地方,他们晚上还有请人跳舞的。你要看到那个就更难受了。”
谢明贵听到姑父说了这么多,心里不那么伤心,然后对姑父说,“你怎么说文天祥是为了保全家族呢?如果他不死,当上元朝的大官,这样才能保全家族吧?”
“如果文天祥不死,投降了元朝。那他是什么地位?那就是汉奸卖国贼,所有人都想杀他。他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他活着能保护自己,就怕死了保护不了家人。但是他死了,就是民族英雄。元朝还让他弟弟当官,这样的家族才能更好的保全。这个时候,谁还敢注意他弟弟投降。谁要说他弟弟投降,可能被骂死。那差不多就是没有人性了,总不能让一家为了一个腐败的朝廷去送死吧。”姑父说着。
谢明贵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他只知道文天祥和《正气歌》的开头,甚至还能背一篇《过零丁洋》。有这些知识点,高考语文就够用了。现在听到姑父说的这些,他觉得很意外。他虽然觉得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如何去反驳。毕竟,他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兴趣,自己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的上学,安安静静的读书,所以父母都以他为骄傲,他也成为妹妹的榜样。在这十里八乡的地方,本来大学生就不多,像他们家这样,有两个大学生的就更少了。
谢明贵看了一眼谢明华,说,“姑父说的这些,你听过没有?”谢明华说,“我是学英语的,我怎么会懂这些。我学的历史跟你学的应该差不多。”
姑父笑着说,“毕竟上学都是为了考试,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我们就是随便看看,觉得什么有意思就看什么。”
谢明华说,“如果我爸能够像姑父你一样看开点,他就能少吃很多苦,可能我们就不会伤心。一生什么福都没有享受过,一下就这样没了。”她说着,又忍不住伤心。
“如果他看开点,觉得你们读不读书都无所谓,他能少吃苦,那么吃苦的就是你们了。至于说享福这个事情,亲戚都夸你们兄妹有长进,懂事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的。人这一生,如果起点低了,就不能要求太多。要求太多,人就过得太累。他觉得自己能够吃饱喝足,衣服有穿的就够。如果子女能够有出息,这对他来说就是享福。我跟你爸不一样,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家大的不愿意读书,他就跟着去学技术。我们家老二愿意读书,我也想办法供他。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要自己去努力。我能给什么就给什么,给不了他们自己去挣。”姑父说完这个,自己起身倒了一杯茶。
他倒完茶回来,看着他们两个在那里闷着不说话,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说,“现在像你父母这样的不多了,父亲走了,对母亲好一点也是一样。”
谢母坐在旁边,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她看了看时间说,“这么快,差不多快一点了,我去跟你做点汤面吃了,好暖和缓和。”
她自己说着就去厨房了。姑父看她离开了,又接着说,“父母供你们读着多书,不是让你们自己暂时过得好,是想让一代比一代好。你爷爷那一辈是没有办法,不能为你父母创造条件,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谢明贵说,“姑父,感觉你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怎么也一直在打工呢?没有想过去做点生意什么的?”
“你这一说还真提醒了我,我想着有什么事要跟你们说的。你父亲的赔偿款拿到手上,你们要买房子也好,要存起来也行。千万不要想着去做什么生意。不要看别人做生意轻松,你进去可能就是亏钱的,里面的门道多得很。你以为我没有做过生意,我以前开过餐馆,最后被吃垮了。后来也卖过衣服,也没有搞到什么钱。还好我提前想得多,我早就跟你姑办了离婚证。所以,我亏的钱跟她们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跟周围亲戚借的,我这些年打工陆陆续续都还的差不多,其余的钱以后慢慢再说。”姑父说完又喝了一口茶。
他这一说,把谢明贵和谢明华都惊到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候,谢母喊谢明华过去帮忙端面出来。果然,吃着汤面,感觉到暖和不少。吃碗面了,谢母对姑父说,“文建,你去挨着爸挤一晚上,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帮忙。”然后又对谢明贵说,“我那个毯子过来,你也在这里躺一下,还有两个晚上要你熬夜的。”
文建可能也觉得累了,就自己去睡了。谢明贵躺在靠椅上,盖好了毯子。他本来想赶紧睡着,但是听着外面的风声,却感觉到异常的清醒,完全没有前天晚上在医院坐着的那种困乏。这两天的经历对他来说来,恍如隔世。虽然他感觉到伤心,但是并不知道父亲的离开对他真正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