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皮卷《聚情通窍》中用巫冥篆刻着一段文字:“无情者,可采心源为料,铸作风铃。继而取心血一盅,养铃三日,勿使见光。三日毕,取铃试其坚柔,若未成器,则复浸血中。铃成之后,犹需曝于烈日一昼,受狂风一昼,淋暴雨一昼,浸寒冰一昼。所作铃数非恒,若行违心之事或逆天之举,则铃渐碎裂。及至尽碎之时,复得之情必再丧,且永不可复焉。”
大萨满按照书中之法虽做成了风铃,但对于这串能帮人恢复情感的风铃却不敢多加期待。一是因为他心之本源是头灵豹的兽骨,它们在几百年前就已连渣渣都不剩了,大萨满只能猎了一头普通豹子取其脊骨替代;二是他这具身体并无心脏,心头血他只能仿照普通人类心脏的位置在附近地方剜了一刀,这本该饱受折磨的凶险之法因大萨满半神之躯却并未承受多少代价,如此一来太过容易大萨满自会怀疑。
好在风铃到底是起效的。
一共成型了十颗风铃,大萨满替他家陛下杀了那些在大殿上听到不该听秘密的侍卫时碎了两颗;在抹去小白部分记忆时碎了一颗;后来他又按照他家陛下的吩咐做了一些不太干净的事情又碎了两颗,如今那串心形风铃上只余下五颗了。
乐完了该乐的事情之后,大萨满就该做些不该做的事了,只是不知,这次帮他家陛下记起自己又会花费多少风铃。
大萨满有想过重新跟他家陛下认识一遍重新培养感情,这样既不会浪费风铃,也似乎更加有趣,但他家陛下如今还未坐稳皇位,旧部依旧在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王位易主。他可以不顾危险,但他却不许最在乎他的陛下遇到一丝危险。
大萨满斜倚在大殿侧面的某处转角,挥了挥手随便喊来了一位御前公公,让公公替他将下有蒙汗药的茶水端到三皇子跟前。
在一声茶杯落地发出的“哐啷”声响之后,大萨满大摇大摆地进入大殿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走了昏迷的三皇子。
这一布阵施咒帮三皇子恢复记忆就碎了大萨满头顶上的四颗风铃,如今的风铃只剩最后一颗,好在还剩最后一颗。
大萨满一面叹息一面庆幸等待着他家陛下从木床上醒来,等着等着竟还对他家陛下生出了一丝丝怨怒之意。倒不是气他家陛下一次弄碎了他这么多风铃,而是气他家陛下什么都敢乱吃,不顾自己安危。
“我怎么在这儿?”
大萨满回头看了他家陛下一眼,吞了吞口水有些僵硬地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臣是谁?”
大萨满脸上紧张的模样生怕那四颗风铃白白破碎。
饕餮皱眉瞪了大萨满一眼。
“好好的又在发什么疯?”
是他家陛下!
对味儿了!
大萨满将事情经过粗略地跟饕餮说了一遍,只是将“最在乎之人”直接换成了他的名字,他可不想被他小心收藏起来的他和他家陛下甜蜜往事被他家陛下无情的一句“少来!只是你对我最有用罢了”给破坏。
饕餮听完沉默了一瞬,然后又气又笑地回道。
“看来我母妃还是有些本事的……倒是我小瞧她了!”
大萨满转过身来的眼神有一些幽怨。
“陛下,臣倒是也没想到,您又去找六皇妃了……”
“我与她……罢了!有些事我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清,哪怕她这次这样对我,你也别去找她麻烦!”
饕餮与六皇妃之间的确有别人无法插入的羁绊,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三皇子与六皇妃之间的羁绊。
六皇妃之前即便时不时打骂饕餮,但这些与饕餮之前所受的皮肉之苦相比都尚且不值一提,更何况是与那时他遭受的心灵创伤相提并论,没有什么比被自己曾经欺压过的生灵反过来欺压的耻辱感更令人难受的了;饕餮本也没把六皇妃这样一位普通人类放在眼里。
只是六皇妃后来将矛头转向宁儿、给她下非致命毒药时饕餮的确是生了气的,只是因为大婚还用得着六皇妃,饕餮便打算新账旧账在婚后直接与六皇妃清算,可事情却出现了意外。
那次宁儿虽未中毒,但饕餮为了防止六皇妃在他们大婚之前不断闹什么幺蛾子找宁儿不快,饕餮还是在某次下朝之后去了趟六皇妃寝宫。
当他将手边一盏茶杯砸向六皇妃脚下想要警告她时,破碎的茶杯碎片擦过了六皇妃裙摆。
感受到些许痛意的六皇妃并无太大反应,只是稍稍提起裙摆瞧了眼自己被擦破表皮的小腿,伤口小到甚至无需喊人过来处理。也就是那次之后,饕餮隐隐猜测他不能做任何对六皇妃不利的事情。
看到六皇妃小腿伤口的饕餮心脏骤然剧烈收缩,疼得他差点没能站稳。好在警告也警告完了,饕餮便迈着不稳的步伐捂着心口狼狈地离开了,他知道,这是原主对他的警告,因他占着三皇子唐风玦的身体,所以唐风玦不会允许他伤害自己的母妃。
一次可以是巧合,饕餮之前在大殿上将六皇妃气成那样都毫发无伤,所以在昨日他特地又去了一趟六皇妃寝宫验证真伪。
果不其然,这次他伤六皇妃伤得更重了些,便直接晕了过去,晕过去前还不小心撞倒了身旁衣柜。
附身与被附身的事饕餮不曾告诉过大萨满,所以他与六皇妃之间的种种恩怨他同样也无法开口,只能打算一切从长计议。
饕餮不确定他能否指使大萨满去伤害六皇妃,不过这些都要等到日后再说,他与宁儿的大婚已经快要准备到一半了,在他们完婚之前,饕餮不允许身边出一点差错。
坐在木床上的饕餮没有理会大萨满黑到滴墨的脸色,开始询问着大婚准备的情况。
“我让你办的事可有办妥?”
这段时间饕餮让大萨满替他在背地里做了很多事情,只不过,能让饕餮放在心上还特意开口询问的只会是那一件事。
“陛下确定不去问问白宁的意见、就只让臣来全权负责?若是白宁不喜欢臣策划的大婚仪式,陛下可不要怪在臣的头上。”
饕餮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快的回忆,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
“不用,我不会怪你……这场大婚你帮我把控好各个环节就是,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其他事宜用不着你太过上心。”
“为何?陛下不是一直想娶白宁吗?好不容易能和心上人成婚,陛下又是南越的帝王,这婚典臣自然是不敢马虎!”
饕餮有些烦躁地回道。
“我之前精心准备过一次,被人践踏了,我便不想再费太多心思准备第二次,懂了吗?我要的只是结果,至于过程……并不重要!”
大萨满知道他家陛下说的是女儿节那日准备在海边向白宁求婚的事情,这段时间他家陛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对白宁的恼怒和怨恨,他还以为他家陛下已经不在意了,原来一切都只是伪装。
他就说,明明那晚他家陛下气成了那样,怎会说散就散,说忘就忘。
大萨满估摸着他家陛下一心铁定要娶白宁有一方面的原因也是为了报复白宁和白宁的心上人那日对他家陛下心意的践踏吧,二人虽不知海边精心布置的场景是有主的,但白宁错就错在不该欺瞒他家陛下,让他家陛下像傻子似的帮着白宁找回她心上人的记忆,然后还用自己性命同他谈条件帮她心上人争取将石棺运出宫的机会,换谁谁能释怀。
可是大萨满也不敢真如他家陛下所说的那样太过敷衍,万一这只是他家陛下的气话,又或是他家陛下在他面前拉不下面子,所以这场大婚的程度究竟该办成什么样子真就还需要他好好平衡和斟酌一番。
大萨满随口应下之后便跟在饕餮身后一起离开了寝殿,走之前大萨满用复杂的眼神瞥了一眼挂在中间那仅剩一颗的风铃时恰好被饕餮瞧见,饕餮淡淡说道。
“一会儿我就命工匠替你做一串一模一样的出来。”
“用不着陛下,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新的即便一模一样,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串了!”
“确定不要?”
“嗯,多谢陛下美意!”
“随你。”
大萨满在他家陛下身后笑得颇有些无奈。
他殿内那么多雕刻着远古图腾的蜡烛都是用来护着这一串风铃的,可蜡烛消耗的速度远没有风铃破碎的速度快,他后来干脆便直接弃了蜡烛,只为当初倒戈之时他曾在他家陛下面前说过的那一句誓言。
“臣愿永远成为殿下的刽子手……”
哪怕以付出性命的方式,哪怕再一次失去情感,哪怕……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