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天发生了件极重要的事情，废弃了十年的高考制度终于恢复了，一时间，家属院里有不少青年都要参加高考。
最近院里的氛围颇有些紧张，盛家没有要高考的孩子，但是听见邻居们动不动就讨论学习和考试，盛忠远夫妻俩也受了影响，一改往日，开始重视起孩子们的学习来。
上学的事情在夏末秋初提上了行程，赶着开学季，家里给几个孩子安排了学校，盛遂禾跟盛遂林差了两岁，家里就让盛遂禾上三年级，盛遂林上一年级，刚满三岁的岁岁则去上幼儿园。
入学当天，盛遂行特地告了假，亲自送三个弟妹上学。
小学门口，人群蜂拥，都是家长们在送孩子入学，叮嘱声和孩子的哭闹声把校门口吵得乱糟糟的。
简陋的学校大门前，盛遂禾穿着一身她自认土得掉渣的粉裙子，背着崭新的书包，双手抓着背带，一脸的不忿。
出于她四十多年的阅历，盛遂禾觉得自己即使没上过几年学，但跳级到五年级或者六年级应该也绰绰有余。
小学嘛，无非就是拼音和加减乘除，要是学英文，那她也会个哈喽和古德猫宁。
这样的文化水平上个五年级怎么了？
但是爹娘和大哥觉得她不行，让她上了个憋屈的三年级。
哼，她跟那些十岁的小屁孩能有什么好玩的！
“站好拍照了，干啥一脸苦相，快笑一个！”盛忠远手里拿着特地从宋团长家借来的照相机，想给孩子们第一天上学的日子留下纪念。
虽然已经提前学习过，但他摆弄相机的动作依然有些笨拙。
盛忠远转了转调节焦距的塑料圈，黑白色的镜头中出现了另一张憋闷的脸。
家里条件好了，孩子们的变化最为明显，盛遂林穿着一身整齐气派的海军风套装，上身白衬衣红领结，下面是一条蓝色短裤。
光看外表绝对是个阳光清爽的小男孩，可盛遂林正因为从此以后被剥夺了自由而郁闷，板着张脸蛋笑也不笑。
“遂林，快笑笑，爹给你们拍照片哩。”
盛忠远催促了一声，想着这俩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小时候哪有这条件上学，还没认两个字就被爹娘领回家干活了，想上都上不成。
他又把相机镜头调整了一下，将眼睛凑上去看，里头唯一一个配合的就是他家小儿子岁岁。
小家伙穿得最气派，是宋团长送给岁岁的入学礼物，一身军绿色的迷你军官装，连帽子都有，身上还有宋夫人特地制作的缩小版军功章，满满当当地挂在小胸脯前，看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一般人不能乱穿军人的衣服，更不能佩戴肩章等，以免有人冒充军人，不过岁岁这小身板就没有那么多担忧。
就算这小豆丁穿得再像军官，也没人会混淆的。
从早上穿好缩小版军装后，岁岁今天就没要任何人抱，而是学着平时民兵们踏步的动作，一板一眼地走路。
只是岁岁学不会踏步的姿势，一走起来就会同手同脚，一双短手短脚直挺挺地摆动，和刚破壳不久的小鸭子似的，走一步就晃悠一下。
听到爹说要拍照，岁岁就并好了小短腿，两只手也乖乖地贴在腿边，挺着胸膛抬着小脸，缓缓露出了八颗小米牙的微笑。
哪怕是在黑白照相机中，小家伙的模样一样很俊俏可爱，只是少了色彩，显不出岁岁此刻有些粉扑扑的小脸蛋，略有些可惜。
看见镜头里笑得标准的岁岁，盛忠远忍不住笑出了声，终于调整好了镜头，吆喝着大家不要眨眼，然后就飞奔到家人身边站定。
照片定格，大人们个个笑容质朴，盛遂行淡淡微笑，盛遂禾跟盛遂林姐弟俩则表情勉强，剩下岁岁笑容灿烂。
可惜岁岁的快乐转瞬即逝。
没多久，盛遂禾跟盛遂林就要进去上课了，岁岁也得去幼儿园。
亦步亦趋跟着二姐和二哥往小学里走的岁岁被拎了回来，他立马扑腾着手脚想下去，却被告知他跟哥哥姐姐不在一个学校，他要一个人去上学！
岁岁好像天塌了一样，小脸呆住了。
完、完蛋了，他不能和哥哥姐姐一起上学了。
被带去幼儿园门口时，老师早早地就在门口迎接，笑容满面地要拉着小朋友进去，岁岁却捂着两只小手，眼巴巴地看着爹娘和大哥和大姐，奶乎乎道：“爹娘跟窝一起叭。”
“岁岁，你要自个儿上学，等你放学爹娘再来接你。”
盛忠远跟何秀英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被拒绝了的岁岁换了个目标，大大的眼睛更加水汪汪的，看着总是对他心软的大姐求道：“大姐跟窝上学好不好？”
盛遂香为难道：“岁岁，大姐也不能跟你一起上学。”
岁岁的嘴巴瘪了起来，最后看向闲散插兜的大哥，一出声就是委委屈屈的哭腔，绷不住地哭道：“大哥和窝一起去幼鹅园呜呜呜……”
哭着哭着，小家伙伸着短胳膊往人腿上抱，温软的小身子紧贴过来，满满的依赖和不舍。
小家伙哭也不是吵得人心烦的嚎啕大哭，而是瘪着嘴巴抽抽噎噎，仰着水润的大眼睛看人，大有一副谁不答应谁就成了负心汉的感觉。
看见岁岁眼里弥漫的雾气和紧紧抓着自己的两只小手，盛遂行微微叹气，知道小家伙是真的害怕和委屈。
送孩子上学总要经历这么一遭，别人都劝家长得狠下心，孩子适应那么几天就好了。
可盛遂行一想到他们离开后，岁岁会伤心地哭个不停，他心里就难受极了，一点儿也舍不得。
于小孩子来说，大人的短暂离开，或许也是种抛弃。
盛遂行眉心一动，还是心软了，弯身将紧贴着自己的岁岁抱了起来，擦了擦那湿漉漉的小脸，让步道：“大哥陪你上学，不许再哭了。”
岁岁哽咽着说“好”，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盛遂行肩头的衣裳，两手给他肩头揪出个皱巴巴的小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