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慧一早上醒来就哭唧唧的,一问才知道她对象要去杭州和朋友一块创业。本来是一件好事,因为男生有上进心挺吸引人的。
可偏偏周俊华又是创业一次失败一次的料,按柴赋的了解,他每次都不会总结失败经验,而是直接再去找一个行业,又开始自己摸索。大家都苦口婆心劝他可以先去社会体验或者调研一下,他表示自己创业成功与否都是在积累经验。其实小型创业倒也无所谓,他偏偏就爱高调做事,到处借钱创业。一开始他在大三实习那年他就到厂里做流水线生产,存了几千去摆摊冰粉结果卖的还没自己吃得多,亏大了之后就没钱了,家里条件也没那么好,所以只能向朋友、银行借钱贷款。
这次他回来一来是看望父母,顺便借点钱。可是父母只给了他一万,还完朋友的钱,他自己就只留了一千。银行那边欠的一万父母帮忙还了。可他一屁股债是欠网贷的。
那天周俊华邀请赵慧吃一顿好的也是为了求她借钱。自己网贷欠了二十万,真的一时半会偿还不起,想先让赵慧及其朋友垫一点。
“我拒绝!”柴赋听完赵慧的哭诉,当机立断,并表示,“周俊华专业是工程监理对吧!结果创业又是地摊、物流、电子产品、茶树啥啥的,没专业知识就算了,还好高骛远、刚愎自用!拿了钱去还网贷,有钱还我们?你就这么确定他不会拿钱跑?”
同寝的仇蔓附和道:“之前他穷困潦倒不也是你请他吃饭啥的,你自己一个月生活费也才一千五,你扶贫他,他就能把事业做大做强?其实你对他已经很好了,他应该感谢你,而不是利用你。你们这么久没见,结果好不容易见一次又是借钱,他根本不在乎你啊!”
赵慧已经泣不成声了,她和周俊华谈了三年,在一起的日子数都数得过来,每次他要出去,她都会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每天也不打视频,一问就在忙。
其实赵慧志向并不远大,她的安排就是专升本上岸后好好读两年,然后回到老家农村的乡镇上考个编制,再和周俊华结婚—他答应她,只要创业成功,做大做强了后就开个分店到她老家,两个人一起过着“你耕田来,我织布”的夫妻双双把家还的生活。
她们家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赵慧排老三,两个姐姐都嫁人了,弟弟年幼,她想多到家几年照顾父母,母亲身子骨一直以来都很差劲,近些年大大小小的手术动了有五台;父亲是木工,哪里有活干就往哪里跑,但近些年的活并不好找。
专升本学费要一万,是赵慧把学校贫困生补助还有低保补助凑齐交上来的。每个月住宿费六百五十元,她也没和家里人提,是自己从生活费里扣。每个月还要电费、热水费这些基础费,所以她生活费一个月最多八百了,要是被周俊华骗走了,这个月她非得吃土。
“分了吧。”这是柴赋第n次提及了,不过每次她都是说要相信他,他会成功之类的话。
周俊华每次对自己的失败并不感到多懊恼,反而举哪些名人经历了多少次失败才成功,讲自己现在不被认可的境遇和他们很像……自己的失败的借口找得比自己借钱的理由都多。
“三年来,我们分分合合这么多次,还在乎这一次吗?”赵慧回想起自己高三暑假工遇到意气风发的他,那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生这么猛烈地追求—他打直球,对自己的爱意毫不掩饰,关注自己的情绪、一举一动,会记录他们的点点滴滴……
柴赋无语住了,但还是忍不住吐槽:“还分分合合这么多次……你要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吗?这件事会变得更有意义哦。”
这边真的建议恋爱脑列入重疾!
之后赵慧又开始怀念曾经的美好,认为他并没有犯原则性错误,而我们作为朋友应该伸出援手,万一他成功就在这一次呢!
看她这一副鬼样,柴赋无法压抑自己的怒气,大声地喊:“我真是醉了!你有脑子不咯?脑子里装的是屎尿?直肠通大脑了?要不要晃一晃脑袋,让大家听听水声多大!他或许刚开始追你,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可上了大学,你俩也不一起了,他变了你也不知道,别说你能感觉啥的,要是你真能感觉得到早知道他不喜欢你了……”
赵慧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柴赋加紧火力,“我亲爱的姐妹,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干嘛非得再给自己压力?他没救了,就算大家东拼西凑给他还了钱,下次呢?他会踏踏实实工作?我不信他跟一大帮人合作能亏成这样。你最好找个他身边合作伙伴问一下吧……而且二十万,我们这几个穷学生连两三万都不一定拿得出来,他只能找爸妈了。”
仇蔓过来给赵慧擦了擦眼泪,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说:“我知道现在要求你和他一刀两断,你肯定接受不了,而且我也觉得你重情重义,肯定不会在他这么困难的时候离开他……但凡他正常一点,我们大家都很高兴你能找到一个对你好的男生。重点是他不正常,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单纯想出去闯的励志心理了,他现在魔怔了!你要知道,半年他欠二十多万什么概念?半年里他做什么都三天打鱼两天撒网,这能做成什么?他干了什么,你心里最有数,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柴赋补充了一句,“我只支持你们分开。”
大家聊聊天一下子就到午饭了,柴赋像以往切菜煮面,结果在刮土豆片时,想了一下怎么劝分就不小心把大拇指指甲盖下边一块小皮一起刮下来了。她吃痛放下刮刀和土豆,嘴里嘀咕了一句“晦气”。
这声好巧不巧被赵慧听到了,她误以为柴赋对自己和周俊华意见还是很大,她本来就烦,这下被柴赋点着火了,“你说什么!我的事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你自己谈恋爱谈得多失败啊,你也配教训我?有本事你谈个健康的,给我们瞧瞧啊!”
柴赋觉得她这火来得莫名其妙,况且自己是作为朋友善意提醒她,未成想被她反讽。
“好啊,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了,你想怎么帮他随你。”柴赋不想说重话,她很珍惜友情,也不屑因为男人导致她们之间有隔阂。
手上血一直在流,她随便裹了两层纸就下楼去买午饭。
吃饭的时候,看到对面空无一人,柴赋不禁伤感起来。她们从大一开始就是饭友,还记得大一下那会,赵慧外婆在医院去世,她请假七天,结果三天就回来了,那句“我和外婆不亲,她们跟我说我不在,你饭都没怎么好好吃过,我就想着抓紧回来,咱俩一块吃得香”,柴赋一直记着。之前寝室住八个人,有些东西一般不够分,但是赵慧总会把好吃的偷偷放起来然后喊她一块出去散步,两个人悄咪咪吃完。再到后来实习,柴赋半夜三更胆结石发作,郊区难打车,赵慧二话不说背着她就是走两公里到医院,两个人一起挤在宽不足一米的病床上相互依偎。
进了三次急诊,除了第一次柴赋害怕麻烦大家,加上已经打到车了,所以自己慢慢地去了。往后两次都是她跑前跑后照顾她。最严重时第二次发病,柴赋痛得死去活来,一针止痛针下来也难以见效,后来又打了一针好多了,接着就是挂盐水,但是挂的盐水会导致她呕吐不止,从凌晨两点吐到早上六点多,一直都是赵慧在擦嘴,叫护士换吊瓶;还有各种检查抽血,一睡觉血液就回流带来的肿胀感,以及滞留针给她带来的疼痛,这些都使她难以休息,而这些又被赵慧看在眼里,为此赵慧还悄悄背过去哭……记得那次柴赋啥也不能吃,赵慧也陪她一天都没喝水吃饭。
第三次发病是在雷雨天,午夜十二点被疼醒,柴赋颤颤巍巍碰醒赵慧,她马上穿衣服就扶着柴赋下楼,这次虽然打到出租车,但地址定位错了,离医院急诊还要走近两公里。雨下得像刀子,重重落在她们的雨伞上,脚下处处都是水坑,裤脚、袜子、鞋子无一例外湿透了。到医院拍ct等候时,她们脱鞋脱袜子,脚都冻成紫色了。挂点滴时,护士看她们可怜,便把被子借了一床给她们坐在输液室里盖。难以想象,身上湿哒哒,又是靠着邦硬的椅子,她们居然也可以睡得这么香。
赵慧在这期间,从来没一句怨言,反而对她照顾处处细心留意。
之前柴赋和赵慧相处也有不舒服的时候—赵慧只要不和周俊华在一块,她都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但是只要周俊华出现,她完全看不见别人。有一回他们三个走一起,赵慧一直不理睬柴赋,一直和周俊华腻歪,柴赋气不打一出来,直接停下不走了,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已经没跟上他们的脚步了!于是柴赋赌气走了。事后,赵慧一直道歉,柴赋也就原谅了她的重色轻友。
想着想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点愤怒,又有点委屈—愤怒的是赵慧还是依然重色轻友,委屈的是她居然都不关心自己手被划破了这么一个口子。
刚打完球的林泽英到食堂里的水房买水时,刚好看见了落魄又暗自神伤的柴赋。他多买了一些饮料和小零食就过去找她。
柴赋一看到坐下的人是林泽英,有点儿失望。
林泽英察觉到她的失望,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我看到你情绪不太对……所以我想着来安慰一下你……”
“没事儿,反正她也不会来。”柴赋一边叭拉饭一边说着。
林泽英站起又坐下,“你怎么了?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呢……”
人在情绪低落时最害怕有人突然关心,本来柴赋可以忍住不哭,结果被他这么一问破防了,眼泪大颗大颗掉在饭菜里,又被她一口又一口塞进嘴里。
林泽英此前没怎么哄过女生,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干着急。
“我……只是想让她……清醒一点……呜—她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柴赋边哭边吃边说。
她不清不楚地把事情来龙去脉和林泽英说了一遍。
林泽英不关心别人的事情什么走向,他只知道柴赋两手背不是眼泪就是鼻涕,现在鼻涕都要流嘴里,他无奈地坐到她身边,帮她擦鼻涕抹眼泪。他很想抱抱她,因为她哭起来真的很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哭泣一样,惹人心疼。
柴赋说的很含糊,他也听不懂在讲什么,结果注意力不小心转到她的大拇指上,发现裹的纸有一半被染红了,于是他小心翼翼撕开黏连在一块的纸,用矿泉水打湿纸巾轻轻擦掉干的血,又换新的纸裹好。
约莫二十分钟,她终于冷静下来了。
眼睛哭得发痛,鼻涕也擤出来血。手上大拇指的痛也被放大了。
“好痛。”
“哪里痛?”
“身体心理都痛。”
林泽英思索了一下,问她:“下午有课吗?”
“今天英语老师请假病假,我们休息,明天休息日补回来。”
“我带你出去吹吹风吧。”
柴赋也不想回寝室见赵慧,她晚点放松好了再回来和赵慧好好谈谈。
去散步之前,林泽英先带她到药店里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包扎才放心。
停好车后,他们去瑶湖森林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微波粼粼的湖面给人一种“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感觉,偶尔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传来,把平静冷漠的心增添了一丝温暖。
太阳临近落山,他们都不知道就这么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会这么耗时间。
每次柴赋面向瑶湖,想得都是她和赵慧的点滴,还有怎么让赵慧体面且潇洒地退出这段关系。
而林泽英喜欢盯着她出神。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而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他猛然想到卞之琳的《断章》。
风景很美,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了你吧……”林泽英对自己说。
他不是一个外貌协会,但他也爱欣赏美女,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对谁一见钟情。可是柴赋是一个例外—他不了解她的家庭、兴趣爱好、三观、人生经历……他只知道她长得好看,性格有点社牛,为人善良,今天加了一个重情重义。此外,他对她的了解并无更多。
他看着她在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她一见钟情?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凌晨,她淋成落汤鸡的楚楚可怜样让他怜惜喜欢上的?还是他送水果时,她礼节性回礼那一刻她的娇羞?抑或是她陪外婆闲聊时的暖心?他想不起来了,也不想去纠结,喜欢就去追求是他的性格,毕竟犹豫就会败北!
柴赋回过神发现林泽英一直看着自己,不禁打趣道:“我这么美?”
林泽英被发现后有些窘迫,脑子突然就短路了。
柴赋也不为难他,“去看看外婆吧,我想吃你的做的菜,上回的水煮生菜我很想念。”
“好。”
这次去,老人家还是在睡觉,林泽英像上次那样打理房间,柴赋则陪老人家说说话。这次她是老人家已去世多年的姐姐。
晚饭期间,老人家回忆往昔峥嵘岁月,话更多了,柴赋也会认真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
回学校路上,柴赋想知道为什么没时间照顾老人家还不把她送到疗养院。
林泽英欲言又止,柴赋也不强求。
到学校后,他终于开口了:“外婆是阿尔兹海默症晚期了,这是第五年了……诱因是我妈离开我们,我爸马上就再娶了……外婆成了两个人都抛弃的人。对了,我外公早在我妈小时候就去世了……”
林泽英不想回忆这段让他陷入绝望的日子,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柴赋看出他的脆弱,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肩,轻声细语地,“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挽回,也没法重来,外婆现在开心健康最重要,你现在能振作起来就已经很勇敢了。过去在你心里无法过去也没关系,那就不过去了,但不要沉溺其中。”
突然之间,林泽英像得到了莫大鼓舞,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他看着柴赋,落下了豆大的眼泪。
车外的雨忽然下了起来,极快地敲打车窗,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都没带伞诶,那我们要被困在雨里一阵子了。”柴赋抽回手,打开天气app看了起来。
林泽英转头看了看窗外,暗念道:“是啊,我被困在里面了……”
“其实我们离教学楼也不远,奋力跑一下很快就能到,然后再回去洗个香香。”
“那你这次可要保证不会再摔了。”
“我可能还是会摔,那咱俩手拉手一起跑过去,要摔一块摔。”
“好。”
二人快速下车,柴赋率先拉过林泽英的手,正打算加速奔跑,结果忘了今天自己穿的是拖鞋,脚一滑就出了拖鞋,导致拖鞋一下子到小腿那,自己也摔了个脚朝天。
因为柴赋顺势往林泽英身上倒,导致他重心不稳也倒了下去。
林泽英没受伤,柴赋因为脚掌和地面猛地摩擦,导致脚掌手掌都被划破了,而白天微微愈合的大拇指伤口再次裂开。
柴赋狰狞的表情被林泽英瞧见,他二话不说抱起她就是冲到教学楼,放下她后又跑到车里拿药。
“谢谢你。”
林泽英一想到她两次摔跤,不免觉得有点儿滑稽,笑了出声,“你怎么选拖鞋出来呢?”
“谁知道你会带我出去嘛,我以为吃个饭就上去了……”
“抱歉啊,很痛吧?”
“也还好。”
“那你先把鞋穿好吧,毕竟这样穿拖鞋怪另类的,哈哈哈哈哈哈—”
柴赋这才注意到拖鞋还没放下来,顿时羞红了脸,可越紧张,手越笨,导致她一直扒拉不下来。林泽英笑也不忘帮她一起拉下来,就在马上要穿好拖鞋时,柴赋突然想到自己脚趾上那几根又黑又长又爱立起来的毛,她下意识踢开林泽英帮忙的手。
但他压根没注意到,只觉得柴赋莫名其妙,“我还担心你脚摔坏了,现在看来矫健着呢。”
“呵呵。”
“看你今天伤心难过又倒霉份上,我送你回寝室吧。”
“行啊,扶本宫起来吧,小林子。”说罢,柴赋深处一只手,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林泽英配合地喊了一声“得嘞”,然后他轻轻拉起她,“能走吗,娘娘?”
“质疑本宫?本宫跑都不是问题。”
“得嘞,您跑电梯那去吧。”
“大胆,和本宫讲话没大没小。”
“得嘞,请务必让我扶您过去!”
“oK,走吧。”
现在柴赋说说笑笑,殊不知回寝室能让她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