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昭月,但实际上,并不姓昭。
至于姓什么,太久了,也不记得了。
也是很冷的一年冬日,弟弟同我躲在角落里,听着父亲喝醉酒,殴打母亲。
小然很乖,在我怀里一直哭,但不出声,我想冲出去杀了父亲。
可是母亲对我们说,不要动,要藏好,她会解决好。
我手里拿着她塞给我的手镯。
她说,小月,这里不是好地方,你得出去,否则!
否则什么?
我不懂,可母亲眼里没了光,泪水都流干了。
可我不想离开母亲。
我让小然蹲好,悄悄拿起瓦罐碎片,我想帮助母亲。
用它刺杀父亲。
可她给了我一个眼神,警告,制止,伴着冬日的风倦,刺啦飘到我心尖。
让我浑身结了冰晶,一动也不敢动。
母亲的眼睛很漂亮,不对,她所有都很漂亮,可父亲是个酒鬼。
皇帝在打仗,正是时局动荡的时候,吃不饱饭的人那样多,父亲不思进取,如果挣了银子,他只想着一口酒。
酒能解千愁。
喝高兴了,他就打我们,被母亲挡住,他再去打母亲,不高兴了,他也要打母亲。
这种日子,鬼都不想过。
下雪了,天兆下雪了,白色的莹润盖在地上,像我偷看过的名贵铺子里,糕点上的那层糖霜。
什么味道呢。
甜的。
父亲总是大吼,把我送到窑子里!
什么地方?
母亲又哭了。
我想,若是把我送到什么“窑子”里,能够挣钱给母亲,让小然可以治病。
我是愿意的。
离开的那一日,我有预感,母亲穿戴的很整洁,甚至上了胭脂,她依旧是美丽的。
为我和小然下了一碗面,面条的味道,真的好香。
父亲甚至没有制止,看着我们的眼睛里只有笑意。
他摸着小然的头说:吃饱饱,以后呀,有好日子过啦。
我们吃的狼吞虎咽,我再抬头,母亲的泪落在了碗里。
眼里死气沉沉。
半夜,母亲再次对我说,她没有法子了,小月,带着弟弟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有人来抓母亲,我捂着小然的嘴,躲在床底。
母亲不停挣扎,她脚上穿着红色绣花鞋。
天色那么黑,和母亲的眼一样,周遭那么寂寞,父亲的声音在外面清晰可闻。
是呢管家,我夫人年轻时可是有名的美人。
是呢,生过孩子,这样才得趣。
谢谢谢谢大人,出手真的阔绰。
我明白了,母亲不会再回来了。
我带着小然爬狗洞,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恨父亲,也知道母亲看着我的神情为何总是忧愁。
如果一个女子,只有美貌。
那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我带着小然在附近躲藏,我在找机会,终于,父亲忙着喝酒逛窑子,醉醺醺的趴在地上倒头就睡。
他又忘了,还有两个小崽子饥肠辘辘。
一把火,烧了房子。
我带着小然,离开了。
走了许久,记忆也不清晰了,有时候不知道是真的,还是一切都在做梦。
总之,这年的冬真的好冷。
饿的头晕眼花,小然不哭不闹,呼吸也弱了。
我拿着母亲的手镯,定定看了很久。
用它救小然,母亲不会怪我的。
为了吃饱,同乞丐打架,在早点铺子里偷东西,去做工,没人要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
手镯换来的钱只够维持一段时日。
小然发烧了,还要喝药。
母亲怎么样了?会不会怪她没有照顾好小然?
我看着小然的睡颜,用雪把黑漆漆的脸蛋擦的通红。
也许干净了,我迫不及待的跑到窑子里。
妩媚的女人大冬天穿着薄衫,挑起我的下巴:哟,是个好苗子。
她们愿意给我口饭吃,愿意养我!
可是我有个弟弟,她皱眉了,站在旁边的女子年岁不大,却十分风流:妈妈呀,天兆这情形,谁有多余的钱养两个孩子呀,你瞧她年岁,还得养个几年才能接客呢。
浑身脏兮兮的,莫不是还有外头的什么脏病。
妈妈呀,您何必做这么不划算的买卖呢。
门,咚的一声关了。
我忽然明白了母亲嘴里的绝望,是什么意思。
窑子也不要她。
怎么办。
搂着小然,我的泪水都冻成了刀子,割的浑身都疼。
我或许同弟弟会死在冬日。
无人无津。
老天像是开了眼,战争胜利了。
这意味着,百姓又能安定一段时间。
我被抓了,和弟弟一起进了大宅子。
还有那片的所有小乞丐,在深夜,全部出现在这个宅子。
我的脸被捏起,有人对着高坐的夫人笑,说我不错。
那个夫人,珠翠满叠,穿着漂亮的衣裳,外头寒冬,里头温软如春。
我有名字了,昭月。
我有父亲了,礼部尚书。
这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莫名成了有钱人家的女儿,弟弟也受到了照顾。
每三日,我才能过去看他一眼。
要懂规矩,否则这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我时刻谨记着,我很听话。
时日一天天过去,我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沉醉在这些锦衣玉食里,我渐渐变得跋扈,旁人只会笑着说。
大小姐这是,娇蛮呢!
这假的父母亲对她很好,告诉她,她就是昭月。
真正的嫡女呢,不见了,死了吗,未可知。
她是个赝品,用来慰藉失去孩子的父母亲,更重要的是,夫人生了小儿子后,伤了身子,不能再怀孕。
他们情深,不纳妾,寻了个假女儿。
以后若是选秀,还有个人去。
毕竟,我生的极漂亮。
我喜欢这一切!
我把以前的记忆当成了梦境,我绫罗绸缎加身,我璎珞长簪挑戴,我教训人不需要理由,因为我是,尚书嫡女。
天兆六年。
新帝登基后的一年,要选秀了。
府邸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母亲看着她不停流泪,连父亲,都哽咽了。
她不够漂亮。
看着我的眼里全是嫉恨。
我忽然头晕目眩。
梦碎了,真正的嫡女回来了。
她要在膝前尽孝,她在外头受了很多苦,更重要的是,她已不清白。
选秀在即,得要一个人进宫。
他虽为礼部,可家里还有个儿子,谁愿意放弃往上爬的机会。
可女儿失了身子,怎么进宫?
于是,我理所应当的进宫了。
其实我是不愿意的,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如果进宫得不到恩宠,同冷宫没什么区别。
我害怕,我只想富贵一生,和弟弟一起活着。
我一点苦,也不想吃。
尚书威胁我,如果不进宫,我的弟弟会死,如果我进宫后说出了真相。
我弟弟也会死。
母亲交代过我,必须照顾好弟弟。
这是我沉沦美梦时,唯一使我能清醒的人。
我不得已,进宫了。
如果被皇帝发现,这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弟弟被我害得很惨,他成了挟持我的人质。
我争宠,是为了弟弟过得好,也是为了自己,不想受苦,了此残生。
我带着恨意,又带着新奇,成了皇帝的答应。
进宫真好,这里的东西,比外面精致百倍。
这里的吃食,是那样的珍馐美味。
而皇帝,还是个温润的美男子。
进宫,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除了,女人,那样的多,皇帝,每一个都宠幸。
没有人在他心里是特别的。
这让我生了傲气,我那么美,为什么成不了特殊的那个?
同我平分秋色的女人,是户部嫡女,她温柔灵动,一双眼含情脉脉。
朱定袁很喜欢。
对,他喜爱柔顺的,好掌控的,依赖他的。
可我长得锋芒毕露,妖艳横生,怎么柔婉呢?
我的宠爱渐渐少了。
我嫉妒的要死,我恨不得杀了她们每个人!
以前我缩在雪地里,不敢踩死一只蚂蚁。
现在我满手鲜血,为了朱定袁的宠爱,我什么都愿意做!
因为我,不想再吃苦,一丁点,也不要!
我拜托了夫人,我学了些不入流的东西。
但是后宫中的手段,哪有干净的,都是心知肚明罢了。
我勾的朱定袁沉迷,所有人都在骂我,说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可朱定袁说,这是对我的褒奖,他喜欢极了。
然后他转身去了宁如馨殿内。
什么月下谈心,花前听曲,牵手漫步。
他从未对我做过!他只会在床榻上,对我软言软语!
我的泪水,落在彩绸缎子上。
那一日,我坐在御花园里,刚让手下人处置了描绘朱定袁和宁如馨多么多么般配,多么多么恩爱的奴才。
一个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
宁如馨也来散步了,坐在我对面,同我笑。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太监。
我捏紧椅柄,由衷再次嫉妒,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那样好?
我骂了那个太监,甚至想折辱他,让他跪着伺候我们。
宁如馨居然制止了,她眼里有不解和责怪。
正是好生端雅纯善呢。
可是,只不过一个奴才,而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