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滴答不停,清脆的声音却不足以驱散会议室里这突然安静后的压抑。按照惯例,现在应该是县令曾宏发言的时间。这是约定俗成一种秩序,如非必要,没有谁会以开罪人的代价去插队发言。
曾宏的眼睛从吴甲进门后就没有睁开过,如果不是因为坐得还算有型,大多数人甚至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
他自然是没有睡着,相反,还比较认真地分析着吴甲每一句话里所要表达的意思,以及在这次仓促召开的常议会中,其想要达成的到底是什么目的。
目前看来,无迹可寻!
如果说如此仓促的一次会议召集,吴甲没有在其中夹杂一些私货,是完全出于对工作的公心,曾宏是不信的。他也不相信吴甲会无聊到专门为了讲话中那几句含沙射影的敲打就召开一次会议。
前几次对其儿子在工作中暴力执法事件的处理虽然有打脸的嫌疑,但事情过去已经有很长时间,作为观察员之尊,当不该如此肤浅地再将之捡起来并还拿到常议会上来制造矛盾。
作为本县的两位大佬,平时可以不对付,暗地里也可以相互使绊子,但真要是明着撕破脸皮,那又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毕竟,那不符合双方的利益!
秒针滴答不停。虽然还是想不明白,但曾宏也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别人是观察员,当之无愧的老大,正如上面所说,你可以冷落他几秒以示对刚刚那些被含沙射影的抵触,但如果时间过长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那就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了。
既然想不明白这老狐狸心里的打算,那就慢慢试探好了!他坐直身体,将眼睛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后开始了今天的第一次发言。
“刚才吴甲同修在发言中表达出了对咱们政府工作能力的担忧,以及工作方式的一些疑虑。当然,他也同时提出了自身的看法和建议。
这是好事!
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的班子是团结的,是奋进的!
作为一个县的领导班子、管理层,在大量繁杂的工作面前,咱们个人的精力和智慧都是有限的、渺小的,所以,唯有群策群力,相互鞭策与监督,才能使咱们的方向不会产生偏移,使每一次决策不会出现大的失误。
本次议会的召开虽然是仓促了些,以至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引发本次会议的具体事件是什么,但好歹到现在为止还是有了一定的明悟。
既然观察员对咱们的城市文明建设,特别是街面管理和社会治安这一块存在不满,那么我就先将近段时间的几次事件的处理办法和处理原因做一次简单的汇报。
事情都不是很大,有些是经我手解决,有些不是。如果有所疏漏,等我这里介绍完后再请‘隆基’和‘叶开’两位同修拾遗补缺。
毕竟,他们一个负责民生,一个负责治安,都在这一块有着直接的监督权限和管理重叠。
本月内我所知晓的关于净街太岁和民众的纠纷事件有六七件的样子,而经过我手直接干预处理的有三件。
可能在座有些同修因为工作性质的侧重点问题,长期以来并没有太多关注民生这一块,会质疑我堂堂一个县令,不将精力更多的用在对方向的把控、政策的制定上面,或者再具体一点也该用在更容易凸显政绩的招商引资、基础建设,或者农业产业化推进等方面,却偏偏跑去关注这些地面上的小矛盾、小纠纷,显得有些不务正业。
虽然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存在这种想法,但我知道观察员吴甲同修是肯定有的。从刚刚的话语中就能听出来,观察员是对我插手下面这么些个小局的具体事务,尤其还是事务中的一些小矛盾、小纠纷感到很是不满。
但是,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就真的只是小事件那么简单吗?
就比如我干预处理过的这三桩案子,或者说是观察员眼里的小纠纷事件,其每一件,如果传扬开去都会形成相当恶劣的社会影响,一旦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造成矛盾的激化,甚至是很容易成为社会不稳定的导火索。
我知道,在座的有些人可能已经着急了,甚至是已经在心里开始嘀咕了起来:你这吧啦吧啦半天,好歹是具体到事件本身上去让咱们有一个自己的判断啊!别又像刚刚观察员吴甲同修那样,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让人不知所谓。
那么一通抛开事件的本身去大谈处理意见的话语,到头来搞得大家好像听懂了,仔细一回忆,还真就是个撒也不知道,哈也不明白。”
眼看着吴甲那越来越青的脸上已经有了经脉爆裂的征兆,曾宏摆了摆手,立马转换话头。
他继续说道:“由于今天的会议比较仓促,咱们在会前完全不知道所要涉及到的内容,所以我这里也就只能是凭记忆转述给大家,至于事件的先后顺序,发生的具体位置和涉及到的摊主姓名是否正确,就请大家不要过于计较了。
当然,就算是谁个真要计较,我也是想不起来的。”
为了安抚吴甲那颗跳动频率明显高于常人的心脏,曾宏还是决定调节一下气氛。他随意的笑了笑,待看见大家都跟着挤出了丝丝笑容后才继续开口。
“我所插手的这三次事件都是因为涉事摊主或其相关人员已经到了县府大门口,如果不是反应及时,谁也不敢保证后面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流汇集,从而造成性质恶劣的群体事件。
这第一件事情是:有那么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嗯,农村的。
老太太呢,自家种了那么三两分地的西芹和空心菜。
众所周知的原因,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妇都不在家。
她自己一个人是肯定吃不完这么多同时成熟的蔬菜的。当然,她也绝不是为了自己吃才种了这么多。
一个农村老太太,她有孙子、孙女啊。
孙子、孙女都还在上学读书。她也想象城里人一样疼他们,偶尔也能给上那么一点点零花钱。但儿子、儿媳妇的负担有多重大家也能想象一下。
可以说,除了保证老太太的吃穿医疗之外,基本上是很难有更多的余钱让老太太赞起来疼自家孙儿的了。
所幸农村人都很勤劳,身体也都特别好。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虽然我亲眼看见她背比较驼,腿和手也颤得有些晃眼,但她确实还能下地干活,还能背着个小背篼带着满满的一背篼芹菜和空心菜走六公里多小路、山路来到县城贩卖。
听说她的背篼被扔进臭水沟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多钟。
我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知道咱们县城民众早上会有许多人去河边晨跑、晨练的,也不知道八点的时候她已经在那个地方摆了多久的摊,卖了多少的钱,但我知道咱们的‘净街太岁’们,特别是吴晦同修对待工作的认真负责。
八点多钟,按理说咱们各部门人员都还在上班的路上,或者说就算有早到单位的也是在泡茶、打扫卫生,但咱们的‘净街太岁’已经有四五人在晨练的河边廊道上开始了一天的巡逻。
要不说我会专门提出对‘吴晦’同修的表扬呢?当他们几个太岁看见老太太‘公然挡道’、在路边摆摊的时候,吴晦是第一个上去对她进行教育的。
路边摆摊有碍行人跑步、晨练,既影响市容,更会因为掉落的菜叶而污染环境,造成对城市卫生的破坏。这玩意老太太不懂啊!更麻烦的是,可能她的耳朵还不太好使。
所以,吴晦同修在苦劝无果的情况下,便将老太太的背篼连同摆出来的西芹和空心菜一起给扔进了河滩上的臭水沟里了。
当时老太太的哭喊是什么样子,她要翻过护栏、爬下三米多高的河堤斜坡去捡回自己的背篼和蔬菜是什么样子,拉住她的群众们的愤怒是什么样子,围观过来看热闹或起哄的人群有多少,我都不知道。
但我听说了吴晦同修对工作的负责和面对群众们的勇敢。
他不但没有对这些愤怒的无知人群妥协,更是因为老太太所出售的蔬菜没有卫生检验证明,以及售卖许可证而顶着莫大的压力给其开了一张一万块钱的罚单!
老太太是自然没钱交罚单的,围观的人群也不可能让咱们尽职尽责的太岁们将之拉到净街局去控制起来等待人家的家人提钱来取人。
所以,矛盾就产生了!一群闲来无事的群众就这么簇拥着来到了咱们的政府大楼。
三十多个人围着大门叫嚷,后面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闲来无事的老头、老太太在扩散消息,呼朋唤友的叫人来看热闹。
在座,吴观察员,你们说这事情是用得着还是用不着我出面解决?
或者说我拿出自己的五百块钱赔偿给老太太,以求尽快的处理好事件,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的处理方法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至于说吴晦这个同修的工作热情和主观能动性,我是认可的,毕竟是观察员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嘛,思想觉悟那自然是无可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