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甲和他那个似是而非的儿子败走丘山,与其说是秦宇那不守规矩的操作,不如说是这无数年来肆无忌惮的猖狂。
人性到底是本善还是本恶?吴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本就是一个无聊的问题,除了那些‘何不食肉糜’的砖家们聊以消食,在茶会酒局时拿出来探讨一番,以彰显自身学识之渊博、哲学之高深,已经完全超脱于普罗大众之外外,没人在乎。
善与恶本就是一个伪命题,不能将自己置身于同一族群之中,任何人都有着不一样的评判标准。
看蚂蚁觅食,有的小孩会将馒头屑移到其近前而咯咯直乐,有的小孩会将馒头屑一遍遍地拿远而兴奋异常,而有的小孩却更喜欢拿脚踩、拿尿浇,看它们拖着断腿挣扎,顶着热浪翻腾。
吴甲不觉得儿子有什么错,就如同那千千万万观看孩子玩弄蝶虫蚂蚁的父亲母亲。
他只是经常感慨,经常烦躁,总是忘不了那个突破基因桎梏,完成蚂蚁化人的时间而已。
那次带媳妇进省城去参加同学聚会,本意是希望能用酒桌间的相互吹捧,来让媳妇了解到自己也曾品学兼优,也曾力求上进。
虽然毕业后就回乡教书,虽然五年多毫无寸进,但也只是受到家世的影响,绝不是得过且过、不思进取,任人揉捏的窝囊废。
小人物的自尊,卑微如尘!
他改变不了现状,就只能寄希望于用曾经努力的经历来改变媳妇些许的感观。
不求获得尊重,但求清净耳根。
怪得了谁呢?娶了个媳妇多了个妈,还是脾气怪异,爱慕虚荣,嫌贫爱富,毫不讲理的后妈!
都是骄傲惹的债!
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当时能考上师范学院,那可是非常长脸的事情。虽谈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绝对算得上是凤毛麟角、光宗耀祖的那么一簇人之一了。
虽因无论是亲戚还是邻里,纵横八代都找不到一个超过村长的关系,导致吴甲托无可托,毕业后被安排回本乡教书,但也正是如此,在一个全是泥腿子的乡镇,一个有知识、有学历、端着佛朝铁饭碗的中专生,一个佛民教师,才更加显得高高在上,高人一等!
所以面对蜂拥而来的媒婆,他是一拒再拒,最终才在矮子当中拔高个,选择了这个当时替痨病鬼父亲代班的供销社销售员。
漂亮是一个因素,却绝不是选择她的主要原因。虽然在当时看来,这女人也确实很养眼很漂亮,但十里八乡何其广袤?又岂会没有比之更甚的同龄女孩?
究其原因,还是那个让人艳羡的顶班制度。
她那个整天喝着道药,眼看就快不行了的痨病鬼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也已经开始在供销社代班,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转正就是个时间问题。
乡下人总是将‘泥巴门配泥巴门,木板门配木板门’挂在嘴边,城里人读书多点,讲的也是个‘门当户对’四字,以吴甲看来,这女人是唯一的阶层对等,天生就该是给自己准备的良配。
然而看起来合适就真的合适吗?
一个是知识分子的清高,总是在和女人说话的时候穿插一些‘子曰’、‘佛言’;一个是供销员的富贵,总是拿流行服饰、时尚餐饮去刺激这个工资低微的男人。
于是,一个持续五年的家庭战争就爆发了!
清高买不来柴米油盐,更买不来彩电冰箱,但富贵可以。所以,吵归吵,闹归闹,胜负早已见分晓!所以,‘废物’,‘窝囊废’,‘没卵的’就成为了吴甲长时间的别称。
特别是在后来,当供销社越来越不景气,女人的收入再难以支撑其张扬的生活,甚至是面临倒闭下岗的时候,当吴甲身边的同事有人进入县乡衙属,有人步入学校管理团队的时候,其别称又增加出了一个‘性无能’。
神拓麻的‘性无能’!面对一个毫无感情、甚至是心生怨怼,整天对你辱骂殴打的女人,你倒是能一个给我看看?
吴甲悔得肠子都青了,但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不是不想,是不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如何,富贵人家的势力永远都比清高人家的更加强大。
人家好歹是两代供销人,作为其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又有多少没分润到或多或少的便利利润呢?更何况,痨病鬼还没死呢!女人亲兄弟虽然没有,但堂兄弟,表兄弟却很多。
就只能努力克制,努力维持。
带女人去参加同学会,是他吴甲能想到的缓和关系的最后一丝挣扎了。他知道没什么用,但落水之人难道就不知道那一根小小的稻谷草不具备救命功能的吗?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可笑,有时候你明明使尽全力拼尽所有,换来的却是一无所有;而当你开始放弃,不报任何希望地随手插下那最后一截柳枝时,那截连根系都没有的柳枝却给你繁衍出了成片的森林。
时来天地同使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这就是命运的调皮之处,它总是无所谓世人的努力与否而随意安排。
此时的吴甲,就是柳暗千里,忽现花明。
一名在省府人事部任职的同学居然邀请了他的顶头上司——时任‘佛员干部考评处’的副处长申屠鲍。
而这位当时才三十出头就已经是‘准大德级’的实权官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但欣然赴会,在席更是谦逊温和,和大多数同学都能做到谈笑风生。
自信的男人最有魅力,而温和的男人又让人更容易靠近。
慢慢地,吴甲发现所有男同学身边的女同学没了,所有男同学都或有意或无意地让出了靠近申屠鲍的上首的位置,开始逐步向着自己这个靠着大门的上菜方位转移。
这就很有面子了!
已经将自己灌得醉眼朦胧的他伸手就去抓旁边的媳妇的手。
他要告诉她:看看同学们对我多热烈,一个个地连美女同学都不再照顾地往我身边集中了过来!
他要告诉他:这就是你老公的人格魅力!哪怕分别五年,同学们对你老公的尊敬和热情依旧未曾改变!
手是拉过来了,却略显粗糙。
“老吴,你这酒量不行啊!怎么连自家媳妇都不如?来咱们喝一个...”
左右看了看,他想要去寻找,却被拉来的那只手勾住了肩膀。
这是组局的那名在人事部任职的同学,之前看起来还有些疏离,没想到现在离自己最近,找自己喝酒的,反而是他。吴甲摇头醒了醒脑,在举杯间,居然,仿佛看见自家媳妇在和申屠鲍手腕勾着手腕地在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