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甲仰躺着,滚圆的眼睛一眨不眨,毫无聚焦地对着天花板,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鱼死眼不闭!此时的他,除了胸口还在起伏外,和死鱼没什么区别。
中午的馒头没被继续侵吞,不但没被侵吞,抠脚大汉1702还亲自伺候到床。一碗清粥,一个馒头,带上四五张眉开眼笑悬空拥挤的脸。
他翻身就跑,向着马桶方向,如同被踩碎了尾巴的猫。
其实是不需要再跑的,胃早已痉挛,像永不停歇从中心坍塌的湖面。吐无可吐!但几张脸就像恶魔的开关,每每见到,都能勾起喉咙里那最原始的腥咸。
从澡堂出来,他哭喊过也报告过,但唤来的不是主持公道的巡捕,而是厌烦闹事的皮鞭。一排排号房的门前挤满了脑袋,笑得高亢,也叫得高亢。像地狱开裂,像百鬼刮铁。
他落荒而逃,彻底熄灭了心中那本就暗淡摇曳的光。
吐了一整天,他脱力了,胃也脱力了。
同号的大汉们没有继续过来烦他,也不知是怕刺激到小脾气的胃再次引来粪桶的风云激荡,还是澡堂里消耗掉了太多的卡路里,或者说,还存在着那么一丝未曾磨灭的羞惭之心?
总之,从同学会到现在,吴甲迎来了难得的安宁。他开始思考,同学钟青衫引那导思想的话语就重新萦绕耳边。
社会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一个不适应新思想,融入新文化的人,别说守住尊严,保住帽子的颜色,当机会错过,定格了阶层,连顺利地活着都将成为一种幸运。
当时有多么的不以为然,如今就有多么的体会深刻!
他确实是踹了酒店的门,但保安的粗暴处理,巡捕的不问缘由,看守的漠视凌辱,都无不是在证明着权力的贵重和众生的卑微。
众生,对错没有重量,生命也没有重量!
要知道,两天没能进食,还呕吐到胃抽搐的他,脸色之苍白早已和死人无异,但看守视若无睹,送饭的也视若无睹!堂堂七尺之躯在别人眼中,居然如蚂蚁般毫不起眼。
“吃吗?”
耳边传来了抠脚大汉的声音,他开始回魂,胃也跟着回魂。
胸膛剧烈起伏起来,他想明白了,他要活着,好好地活着,高贵地活着!努力抵抗住喉头的腥咸,他转头看向抠脚大汉,看向他手中那个已经干瘪开裂的黑黄色的馒头。
“还是老师呢,思想咋就这么不开窍呢?号子里没有娱乐,大家憋得久了...不过玩闹而已...多大点事啊?看你这一天折腾得!
怎么样?现在缓过来了?缓过来就吃点吧!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该吐的也吐得差不多了...想开点...大不了,等下次来了新人,你也参与游戏,找补回来不就得了!对不对?”
虽然思想已经转变,求生欲空前高涨,但饿到虚脱的吴甲眼神还是空洞的。抠脚大汉对视一眼,就误会了,以为他还是处于生无可恋的状态之中。
于是好一通的开导。
看守确实冷漠,却不可能真的不在意囚犯的生死。吴甲不知道这些,作为号房里的二号人物,号长刀疤的小弟,抠脚大汉却是非常清楚的。
如果因为他们的一时娱乐而闹出人命,哪怕是有那么一点可能,等待他们的,也会是罪加一等,期限延升。所以,眼看着吴甲拒不进食,汉子们表面平静,心中却早已是忐忑不安。
“就是,就是。想开点!你不是因为媳妇偷人才去踹酒店房门的吗?现在好了,你媳妇偷一个,你就偷六个!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舒服点了?是不是就有了报仇的快感了?
咱们是在帮你!知道不?还这么闹死闹活的...真是不识好歹!”
吴甲没有不识好歹,还没有伸手去接那个发黄发黑的馒头,只是胃还有些抽搐而已。
他看向围过来的1703、1704、1705、1706,惊喜地发现,当思想脱变后,这些人的脸就算一起挤压过来,也再没有让胃产生过于激烈的反应。
人确实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大的生物!
吴甲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当确认胃部没有再次产生剧烈反应后,笑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笑代表着什么,但那一刻所透露出来的森冷却让大汉们有了心悸的感觉。
馒头有些干了,刮得本就破败不堪的喉咙锥心的疼,吴甲大口吞咽着,有些忘乎所有的豪迈...
这一夜,他躺到了床上,这一夜,他睡得很是安详。
第二天,王浩和钟青衫联袂而至,带着风尘仆仆,带着急切关怀。
“早上去房间叫你们吃早餐没找到人,我们都以为你和嫂子离开了,结果中午看见嫂子和梵明丽在一起...
后来打听到有人在酒店闹事被巡捕走,咱们查看了监控才知道是你...
怎么样?没吃什么苦吧?”
“还好,就是有些吃不饱饭而已。你们有帮忙问问,我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吗?直接就被关进来了,也没个说法啥的,连笔录都没做一个。”
“别人酒店告你寻衅滋事、破坏公共财物。
我们刚刚看了案件记录,你那一脚让客人对酒店的安全性产生了质疑。受此影响,酒店的业务在当天就出现了大幅下降,已经住进去的客人退房离开,已经预定的单子也纷纷退订。
总之,这事挺麻烦的。如果酒店方咬死让咱赔偿,恐怕是把所有同学算进去都得倾家荡产。”
“不过就是踹了房间门一脚而已,并且门也没有半点损伤,他们这是敲诈!难道这些巡捕们都不需要去取证调查的吗?”
吴甲并不知道被同学设计了,虽然很恼火他们带来的那个申屠官员勾引了他的媳妇,但一码归一码,同学的初心是好的,是为了帮他牵线搭桥,以达到调整工作的目的。
面对同学对案件的描述,他没有怀疑,所以,就很心慌。
真如王浩所说,如果酒店真要以生意损失来说事的话,他确定他赔不起。声誉损失是个没有边界的概念问题,损失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不是专业人员,甚至是连争辩都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吴甲可是昨天才顿悟了权力的人,他知道自己不但对酒店的营业模式不熟悉,找不到随意一脚不可能对酒店造成重大损失的论据,也没有足够的权力为屏障,让酒店因为忌惮而息事宁人。
“是有些麻烦,不过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我刚刚借巡捕值班室的电话给申屠处长说了这个事情。他已经答应帮忙去和酒店方面交涉了。”
拓麻的!
吴甲胸膛剧烈起伏,双颊在血液的冲击下瞬间绯红。
“那可要好好感谢申屠处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当面感谢?”他沉默两分钟后,语气就相当平缓了。
“放心吧,处长那人很亲和的。只要你有心,他一定会给咱们这么个机会。”王浩嘴角勾起,话语同样平缓而真挚。
“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