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剑挥出去的那一瞬间,沈之言不记得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了,只知道他心中对陆池衍积怨已久,想要全部发泄出来。
如何能不怨?他打不过也躲不过,陆池衍就是可恨!
沈之言从得知陆池衍对自己的心思后,他觉得不可思议外,每时每刻都会阴暗的诅咒陆池衍。
诅咒这人终有那么一天会在自己身上栽跟头,最好为此付出代价!
可是……可是血溅到沈之言脸上那一瞬间,原本应该为此高兴的沈之言突然又不知所措起来了。
他讨厌的陆池衍,真有那么一天了。
“师兄……”
在长达好几秒钟的沉寂里,陆池衍终于唤了他一声,声线平稳。
但沈之言还是听出他在强忍痛苦,他呼吸是那么的艰难,连“师兄”二字都快吐不清了,气息微弱而混乱。
“师兄,你真心狠。”陆池衍又轻轻唤了一声,似乎这样就能缓解疼痛。
沈之言神思恍惚,嘴唇几度张合,喃喃说道:“怎么可能……”
他怎么那么轻易就伤到了陆池衍……
站在他面前的陆池衍终于没有往日的风光潇洒了,他终于被报复到了。
俊美的脸此时一片惨白,额角细汗点点,微微翕动的嘴唇泛着血,而胸口的血更是染红了那柄剑,血又顺着剑沿往下滴。
这是沈之言在陆池衍身上从未见到过的狼狈,陆池衍终于吃到苦头了。
可是,为什么……
沈之言呼吸随着不稳的声线一同颤抖,仿佛竭力克制压抑着什么,半晌才抬起头,声音嘶哑:“为……为何不躲开……”
陆池衍怔了怔,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久久,轻如呢喃的喟叹,说他躲不了了。
沈之言觉得这人在撒谎,他一向厉害,怎么会躲不过,平日那么机敏一个人,如何能躲不开?!定然是在吓唬他!
一声闷哼,陆池衍拔出没入胸口的剑,他就这样血淋淋徒手拔了出来,胸腔一阵剧痛翻涌又让他嘴角流下了鲜血。
强忍着痛的陆池衍忍不住朝着沈之言走去,距离越来越近,他抬起手,想摸摸他师兄的脸,让他别担心自己。
血流得很多了,沈之言浑身僵住,呼吸也紊乱,下意识后退,让陆池衍的手落了空。
陆池衍伸出的手僵了一瞬。
他忘了,他师兄不会可怜他,更不会同情他,只会觉得高兴,只会开心,只会认为他活该。
他嘴角牵动起来,还是扬起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只不过看着很勉强。
他也不在意,忍着心中酸意开口道:“师兄,本来……我、我很期待后日的大典上,你能同我站在一块,祭祀天地神明,接受师门长辈赐福……”
“大师兄,你便能是我陆池衍唯一的道侣。”
沈之言扯了扯唇角,似想反驳陆池衍这番话,却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咳咳咳——!!”
陆池衍身体摇摇欲坠,彻底支撑不住,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下他连抬头看沈之言的力气都没了。
沈之言觉得自己脊背有些发僵,心里警告自己不能再听陆池衍继续胡说下去了,这人惯会甜言蜜语,也惯会迷惑人,他永远不能在意这人,也永远不能让陆池衍如意。
他这时候应该明智地赶紧跑,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趁师尊没赶来前离开这里,洗脱嫌疑。
可脚仿佛生了根,定定站着。
“我后悔了,是我太贪心了。”陆池衍轻轻叹道,声音既低又虚弱,飘在空中一吹就散。
或许到了这一刻,陆池衍才突然醒悟过来,沈之言这个人,他永远困不住的,强行困住,就易遭反噬了。
他现在可不就是付出代价了。
陆池衍轻声道:“跑吧,师兄,别被师尊看到了。”
陆池衍眼神炽烈又难过,以至于沈之言不得不垂眼避开。
对方单手捂着伤口,对体内渐渐流失的生命力仿若未觉,只顾着让自己离开这里,就仿佛他沈之言比陆池衍生命还重要。
别再听下去了……
沈之言脚往后退,对,他这时候应该跑的!
“你跑吧,不必顾我,我死了也正如你愿,不死那便是我命硬。”
“赌一把,看看师尊赶来还能否救活他的小徒弟。”伤势如此重,陆池衍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低着头咳血,手撑着地勉强没让自己那么狼狈摔倒地上,半晌无人应答,以为沈之言真就这般走了。
陆池衍盯着地面的视线渐渐朦胧起来,心头的酸涩竟比胸口的剧痛来得迅猛无声,他总觉得沈之言这一走,自己便很难再找到了。
或许,也是他不敢再找了。
一只修长的手陡然出现在陆池衍视线内。
对方手上汹涌灵力不断展开,逐渐汇聚到陆池衍伤口处,身上的痛缓解了几分。
陆池衍原本黯淡的眸子微亮起来,盯着为自己疗伤的沈之言,竟忍不住想落泪起来。
想让他的师兄心软,何其艰难呐。
沈之言面色平静,眸中却似乎有些莫名情绪,但只盯着伤口处不说话。他内心反复强调自己施救的原因:他没想过要在宗门内杀了陆池衍,只是想给他点教训,仅此而已。
还是伤太重了,灵力输入只能稍微减缓些许疼痛,旁的,沈之言也做不到了。
内脏绞痛,陆池衍狠狠吐出一口血。
见陆池衍难受模样,沈之言猛然绷紧,一时无措起来,觉得有什么在胸口滞住,难以化开。
胸口泛起阵阵钝痛,陆池衍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凝望面前的人,意识到沈之言在害怕,面前的手在微微颤抖。
真是难得,自己死了,他在害怕。
看,怕到连逃跑都忘了,就这么直愣愣蹲在自己面前,也不开口,也不看自己。
“怕什么,师兄如今应该开心……”
陆池衍抬手握住胸前的手,微微收紧。如果可以,陆池衍还是想抱一下眼前这个人。
“情感上,你会永远占据上风。”
沈之言不由晃了神,似有所触动,终于抬头,看向陆池衍,对方也在看他。
沈之言知道,陆池衍一直在看他。
陆池衍眉眼微微弯着,明明在笑,又好像很伤心:“你看,我不让你安宁,你也没让我独善其身,我们俩如今这般,还是应了那句……”
“谁都不好过。”
沈之言眸中的惊慌一瞬间又变成了怨恨,思绪纷乱不堪,闭了闭眼,不想再被陆池衍牵动情绪。
他应该厌恨这人的,而不是可怜他。
他们两人相互埋怨,沈之言恨陆池衍不放过他,陆池衍怨沈之言不肯为自己停留。
如今,两人都不如愿了。
夜空上方突然划过一道白光,白光直冲云霄,一瞬间把整个山门照亮,亮得有些刺眼,亮得沈之言看不清陆池衍此刻的表情。
寒墨和洛屿赶来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陆池衍惨白的脸色一变,“师兄,你快走吧……”
反观沈之言,他面色平静如水,或许早在他犹豫着没有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来不及跑了。
看陆池衍连推搡自己离开的力气都使不上,沈之言没由来生出一股挫败感。
可笑吧,一个被他所伤的人居然不弃前嫌,推着喊着让他逃。
他怨恨陆池衍不错,却又不得不被迫承认陆池衍真的爱他。这人多讨厌,临到最后还想博取同情,就是不想让他安生。
沈之言再次肯定,陆池衍的确是一个庸俗的人。
庸俗至极。
陆池衍嘴唇毫无血色,极力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撑到现在,他意识在一点点地模糊。
“池衍!”
洛屿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身后还有寒墨微微发冷的声音。
人来了,沈之言跑不了了。
陆池衍撑不下去了,他最后轻碰沈之言的侧脸,费力一笑,叹道:“师兄……你怎么犯蠢了……”
沈之言自己也迷茫起来了,心中似有种落空感,不知道此刻该干些什么。
对啊,他一向精明,早在捅伤陆池衍那瞬间就应该跑了的,怎么突然犯蠢起来了。
他为何要停下来救陆池衍,他不是最担心自己败露的那天被人诟病吗?
陆池衍昏迷前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他师兄脸上的茫然与困惑,他很想伸手抚平,却怎么也不能起来了。
洛屿一来便目睹了现场的两人身上染血。
一地的狼藉,陆池衍倒在血泊中,而沈之言失了魂般无知无觉跪在地上,连他和师尊走过来都无动于衷。
直到寒墨走过来把灵息输入陆池衍体内,怔怔凝望着的沈之言才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气。
有师尊在,陆池衍就死不了了。
等他回过神,才惊觉自己内心想法,他怎么担心起陆池衍来了?此时不应该先担心自己处境吗?
寒墨视线掠过地上明显有些破损的还沾了血渍的纸符,神识只略略一扫过,里面的内容已然暴露无疑。
很快,他脸色便冷凝下来。
一旁的洛屿也无奈的侧过脸,怎么事情会闹成如今这般……
寒墨收回目光,看向垂头不语的沈之言。
“你还有何话要说?”
自诩善辩的沈之言只是沉默。
良久,缓慢摇头。
他,无话可说了。
机关算尽,终究还是……
让陆池衍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