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舆图!
还是检选食邑的法子!
只是...这好吗?!
少府刘屈氂心里直打鼓,
以食邑周济朝廷的法子明确被霍相说了不行,所害甚大,竭泽而渔,总之是全不对的,所以哪怕刘屈氂对少府事愁成这样,都不愿以此法可着全天下薅羊毛,倒不如收回上林苑呢!
大司农金日磾同样不解,此番前来他早已打好腹稿,想出了几道谋略,皆是有利有弊,只看陛下如何取舍,但无论哪一条,都没有动地的念头。
见二臣目中皆是茫然,刘据在心中笑了笑,
“来,表兄,替朕将堪舆图抹平。”卫伉得令上前,不仅抹平,又两手提着悬起,看得就更透亮了。
刘据随手拿起笏板当成教鞭使,点在堪舆图上,啪得一声,惊得刘屈氂和金日磾二人不由把本就挺直的后背拽得更直,眼睛跟着笏板移动,在中原地界转了一圈,一会儿在河东停下,一会儿又在江南停住,
每每有停顿时,金、刘二人的心都跟着提起,赶快在胸中打好腹稿,以备劝谏陛下,腹稿才打好,陛下又把笏板换了个地,倒让金日磾和刘屈氂落了个空。
心情起伏间,笏板终于是走出了中原,停在了一处,
“番禺?”
金日磾、刘屈氂异口同声叫道,
“正是。”
刘屈氂憋了一肚子的问题,陛下要在岭南地做文章,更让他迷糊了,
“此地为岭南南海郡郡治番禺,移年太上皇平南海国乱,去国置郡。微臣不解,此地何以能解少府之急?”
“自然不止此地。”
听着刘屈氂念得拗口,又是什么南海,又是什么番禺,此地在宋朝改名后,才更为人所熟知,
广州。
依托珠江口地理优势,此地为海上丝绸之路发起点之一,汉时丝绸之路以陆路为主,海路基本不涉及,又是初定南海,要时刻担心着南海复叛,于情于理,都不会选在此地大行经济政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时的南海郡还被南海国人充斥,碍于技术条件和政治因素,广州在宋朝时才初露峥嵘,这也因晋朝之后经济重心南移,从北方带来技术和人才,又有客观的北方常年战乱等因素影响,广州得以飞速发展。
这些都是后话。
不怪刘屈氂和金日磾不理解,就算他们再能想,也想不到千年之后的繁华。在他们眼中,此时的番禺要比阴山一带的边郡还破!
金、刘二人对望一眼,你瞧我,我瞧你,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还有此地。”
啪!
玉笏又是点在一地。
闽越国。
闽越,也被刘彻打过。
此段历史更乱,因带越的小国太多,一会东越,一会闽越,还有前越,乱得很。刘彻如此好战,碰上对待闽越问题,只要能谈,就绝对不会动兵,
鸡肋!
打闽越国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什么资源都没有,也没有汉人最喜欢的耕地,打来打去,等于白费兵力!还有一点难处,这一片的政权太乱,不像治理朝鲜般简单,只需设一朝鲜王,朝鲜王管朝鲜国,汉王管朝鲜王,就等于汉王治朝鲜国,
闽越一片,设立不了这样的王,头天设立,没准第二天就被人推翻了,分裂也就罢了,关键是谁也不服谁!这你怎么搞?
刘彻对其的态度就是,先设个郡,然后随便他们窝里斗,打生打死朕都不管,前提是别影响中原,
这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地方,更不知为何陛下找出来。
番禺是广州,闽越国是泉州,
泉州无港口作用,直到宋朝海外贸易,将泉州打造成了东方第一港,元朝时更不用多说,几大港口齐头并进,完全压制了中原。
“陛下,微臣不明白。”
金日磾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他不明白,
不明白一处南海国,一处闽越国,只这两处贫瘠之地,要如何把取用颇繁的少府支撑起来,满天下的找,也找不出如此富庶的两郡,
看陛下这意思,还不是要用这两郡,而是要用这两县....
“陛下,即便吴地恐怕都难支少府取用,只这两县...”金日磾声音发紧,他现在有些怀疑自己,陛下所言基本不出错,也就是说这两县足够覆盖少府开支,可金日磾一点看不出。
吴地也富,七国之乱时吴王烧山煮海,私库比国库都要富裕,可如此,也难以支撑皇宫内外开支,
“并非两地,”刘据望着堪舆图,有些为难,“朕是要选一地。”
“这!”
刘屈氂忍不住惊呼出声。
两县之地供应少府就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更离谱的还在后头,陛下还不是两县都用,而是....二选一?!
若不是刘屈氂、金日磾急着问,刘据还要多想几天,最为难的就是此事,
同时以广州和泉州供应少府...太奢侈了!
刘据一直的想法是,不能让皇室太富,如满八旗入关时,裙带关系太多,准八旗子弟被国家养着,其后尾大不掉,老朱对皇族更是优待,最后险些拖垮了国库财政。
不让皇室太富,现在又落得太穷,这也不好,
广州和泉州未来的发展不必多言,宋朝时开发力度还没到极限,尚且能如此繁荣,在刘据朝海贸的加持下,只要给广州、泉州一点政策,俩地会直接起飞!
苏湖熟,天下粮足,代入到这两处大港口,未必不是广泉富,富于国库。只拿一处已够皇室取用了,而两处都吃下的话,再好的皇子都要被养成猪。
金日磾和刘屈氂兀自沉浸在震惊中,他们二人都是贤臣重臣,放到哪朝哪代都混得开,现在却完全跟不上刘据的思路。
看卫伉拎了堪舆图半天,刘据关心道,
“你放下一会吧。”
卫伉震声道:“末将不累!”
每当看见陛下高瞻远瞩,见常人不能见时,卫伉就兴奋,一身力气使不完。如果说只允许领导者留下一种素质,一定是远见,看得越远,走得就越远。
“让你放下歇歇,你就歇歇。”
“是,陛下!”
卫伉将堪舆图轻放在桌案上,金日磾和刘屈氂同时伸出手,一人抓住一角,将堪舆图往身前一拉,大眼瞪小眼,趴在堪舆图上就是死盯着,要看看此中到底有什么门道!
“你倒是挺兴奋。”
刘据望向卫伉,淡笑道。
“陛下,末将还好!”卫伉振声,哪里还好,那股子兴奋劲都溢出来了。
他又嗅到了天下风云突变的意味!
金日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指着堪舆图,不确定道,
“是要在此两地开港?”
能看出开港致富,就已经是异才了!
迎着陛下赞许的目光,金日磾知道自己猜对了,刘屈氂也想得是开港,只不过没敢说,因为,在一众不可能的选项中,开港是唯一有点可能的了,
若从后人的视角看,广、泉两州开港,是理所当然的,也一定会大富,答案就摆在那里,照抄就是了,可对于本地人而言,金日磾和刘屈氂能看出要开港,是真的不容易,
堪舆图上的这两地,除了稍近海,其他和开港搭不上一点边。
金日磾组织了一下语言,
“若在这两地开港,难不下于移山...”
“你看有何难处?”刘据问道。
“此二地难以移民。”
刘屈氂闻言暗中称是,连刘据也微微点头,金日磾的话可谓搔到了刘据痒处,
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中原还是边境,想要经济开发都有一个前提...
有人。
没有人,任何政策放下去都是空想。
港口是可以带动人员集聚,同样,要先有人建设港口郡县,
番禺、百越,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
番禺地处平原,但多沼泽,农业开发不要想。百越更完蛋,多山少田,有限的田地,连他们自己人都不够分,田地有限,也就没法用农业政策吸引中原百姓向此二地移民。
刘据暗道,
“如东晋、宋时之大规模向南方移民是历史推动被动发生的,战乱避祸,让中原人没办法不去南方,也没得选择,发展南方成为了唯一选项。
如今中原富庶,就算不想在中原种地,也可海贸经商,甚至去边境囤守还有牧业可以做,此二地,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
所以如何在番禺、百越充民,是现在横在刘据面前的最大难题,没有人,其他事都是虚的。
刘屈氂补充道,
“不仅如此,百越水泽密布,瘴气丛生,中原人不适移居,移则受瘴气,不然以本地又难治。”
越说思路越通,刘屈氂继续道,
“中原与岭南间闭塞难通,走海路太绕远,走陆路又绕不过去,除非真能凿穿南岭。”
刘据面容严肃,
此是第二难。
汉武帝时期,到岭南的陆路还没打开,不凿山通路也可,还有一招,就是沟通水域,如秦始皇开灵渠那般,刘据也要开通湘江和珠江之间的水道,水陆齐开自然最好,陆路难通的话,通渠开路相比较省力些。
刘据暗叹口气,
“秦始皇、隋炀帝是背了不少黑锅啊。
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不做皇帝不知难办,秦始皇、隋炀帝大兴土木,劳力民众,以至于天下皆愤,丢了天下。其二人功过不必论说,单说通渠造路这点,真是福济后世。
汉代承了秦朝多少好处,秦朝通的灵渠、郑国渠,汉代一直在翻新使用,万里长城自不用说,还有秦直道,对汉抗匈也贡献了巨大力量。隋以后的朝代,不扯远了,就说唐代,利用大运河受益多少?
主要是,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做就不背锅,但他们还是做了。
现在一想,我要做得事还真不少。”
通岭南,早晚都要有人去做。
不把广、泉两州和中原的联系打通,说什么开发南方都是虚的,没有港口,怎么依靠商贸经济起飞?现在大汉用来海贸的港口,还是秦时徐福出海的那道。
见陛下不语,二臣以为惹陛下生气了,刘屈氂试探开口道,
“然陛下所想,微臣现在思来极有道理,”说着,在堪舆图上虚画起来,“若此二地都能开港,则海贸周转更速...”刘屈氂说着说着,更相信若能开港,此二地借助海贸如虎添翼,
问题是...开不了港啊!
地利是占优,人和一点没有,此二地真正下沉治理太过麻烦,本地人离群索居,中原人又不爱移民,
听着刘屈氂的回补之词,刘据道:“好处朕都是知道的,你们只说难处就是,听你们一说,朕得思路也开阔不少。”
闻言,刘屈氂恍然,
陛下也不是听不进忠言的皇帝,我在这说什么呢,陛下提出此事,还能看不出这两地好?
金日磾在旁沉默,若有所思望着堪舆图,越看越觉得此二地不凡,以前总先入为主想着番禺、百越不好,自然哪哪都不好,可代入港口发展的角度客观来看....好,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
只是,如何通开?
就算真有办法通开了,码头、桥梁、仓储都是要新设的。
问题又绕回了原处,
人,从哪来?
刘屈氂思考片刻,对答如流,
“自上三代起,一直用得是和睦百越的治法,以越人治越,陛下为太子时上谏,改土归流,近几年是做得不错,又归置其为郡县,但就算不错,也难以与中原比较....”
卫伉在旁默默听着,
想着阿翁也说过此事,百越难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兵锋很难到达,若能通路,改土归流可事半功倍,而这几年做得,只算不温不火,到处都是阻挠。
就算打散分治,也难。因汉人到百越,一眼就会被本地人看出穿着不同、语言不同、长相不同,肯定是自己人更信任自己人,对外来人有天然的敌意,这些都是摆在面前的困难。
“微臣以为,一时之间,此地难开,难燃眉之急啊。”
正说着,李陵再走入,表情古怪,
“禀陛下。”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