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终点，下着大雪。在意识融入雪原，化为一片空白之前……唳旅做了一个幸福的梦。
那个梦中，死去的人只有自己，而其他人，自己所在意的所有人，亲人也好，恩师也好，朋友也好……他们全部都幸福而安全地生活在韦列斯号上。
意识化为空白之后，他又做了一个无比痛苦的梦。这个梦中，即使被人从高速行驶的韦列斯号上抛下，他也因为某位解构体的干涉而保持着呼吸。胸口的枪伤被有人赠送的机械萤火虫阻挡，没有造成致命伤。
他匍匐在这冰冷的土地上，伴随着剧痛活了下来，而珍爱的人们，却全都消逝在这个冬季了。
……你后悔吗？
遥远的声音再次穿过回忆，回响在耳边。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交出那个证据吗？
‘…………’
……为什么不肯回答？难道你的意识也和濒死的记忆同化了吗？
声音哀婉地叹息着。
……对了，在我离开09号医疗区去找你的时候，为那些排斥异格者的人留下了一些“礼物”。趁着你身上那个“魔法”还未失效，到他们身边吧，去救下几位你想救的人。好好理解逆序塔的恩惠，然后……再过来找我。
……………
“………！”
从漫长的回忆中醒来，青年躯体上还残留着濒死的幻痛，意识深处那个暴躁的声音彻底沉寂了，无论如何呼唤都得不到回应。
“苔铭！！”
他嘶吼着，呼喊着那个留下警告的异格者，对方是早已不见踪影。
“09号医疗区……！”
如果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现在的09号医疗区一定正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就算知道那极有可能是一个阴谋，他也无法放任那些人被感染体屠杀殆尽。
“抱歉……但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
感染体比唳旅呼叫的救援先到了……濒死者都在责备他，责备他和塔尔……薇薇安和大部分幸存者都受了重伤。甚至……
他只能亲手将镰刀送入被感染的塔尔体内，他……无法回应那份祈求“拯救”的呼唤。
唳旅跪倒在塔尔尸体旁，周身……满是解构体、感染体和人类的残骸……他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只是抓住了些许猩红的粒子。又……只剩他一个人了，大家都已经……甚至连那个声音都沉寂了。
他只能操纵着受伤的身躯，缓慢而无力地向前走着。黑虎青年独自离开了赤色循环夜和赤潮的汁液铺满的道路。萧瑟的风从遥远街巷中捎来了微弱的哭声，诉说着幸存者们凄苦的现状。
……再过不久，赤潮就会淹没这里吧。
他本想追上撤退的人群，确认他们是否平安，却又唯恐自己再带来什么灾祸，连累那所剩无几的生还者……最终，只能这样离开。
“………”
机体的裂口牵扯出剧烈的疼痛，循环液顺着胸前的伤口流下。在那场过于漫长的战斗之中，为了阻止那些感染体冲进伤员的所在地，即使这位束手无策的“异格者”，能做到的事少之又少，他还是拼尽了一切。
脆弱的护甲早在承受了数次重击后破碎，露出了真实的机体结构。黑虎能感受到自己内部的构造已经通过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如果再承受一次攻击，他一定会毫无悬念地成为赤潮的养分。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唳旅，你将来想要做什么？’
“…………”
‘以后……我想……做一个描绘幻想与传说的漫画家，变成那种既勤奋又肯脚踏实地去努力的人。或许可以是……成为公正又可靠的医师，再也不给其他人添麻烦，不拖大家后腿。最重要的是……我想改变那样绝望的环境，不辜负妈妈和蕾弥尔队长的嘱托，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真的吗？’
‘什么？’
‘如果你真的憧憬着这样的未来，为什么……要露出这么伤心的表情呢？’
‘………’
因为……我做不到………
‘可能……是觉得实现起来有点困难吧。’
‘我认识的唳旅可不会因为困难就放弃自己的愿望。而且，你是想成为英雄的吧？’
‘怎么可能？’
‘但你一直都很想改变这里的环境，也想帮助大家……这样刻在灵魂上的事，你怎么可能会放弃呢？’
‘我的灵魂上刻着这种东西吗？’
‘是的，已经从灵魂渗出皮肤写在脸上了，一想到这个，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
‘我再问一次，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想成为能保护大家的……“英雄”……’
只因一个选择上的错误，现实就与梦想背道而驰，现在的他连当初那个妥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那个曾憧憬着“英雄”的孩子，如今却成为了伤害无辜者的罪人。
“苔铭，你就在附近吧？”
塔尔至死都在期盼着异格者的力量能够帮助大家。就像蕾弥尔至此都相信着那个终端可以让唳旅活下去，再次重组运输部队，再次发起抗争。
过去的他没有听蕾弥尔的话，选择了继续反抗，让大家的牺牲与愿望都变成了空虚。如今，还要重复过去的错吗？
“只要还能改变什么……”
他会放弃那些刻写在灵魂上的愿望，也放弃自己的灵魂，来接受那原本被他憎恶的道路。抱着这最后一次宽慰，他踏入了那片幽暗的森林。
………可要是连这条道路也无法改变呢？这一路的见闻，那些沉入赤潮的生命，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的计划——筛选，淘汰弱者。一旦自己参与其中，那么自己又能获得多少自由决策的空间，恐怕早已不言而喻。
就像当年的蕾弥尔一样，选择和无法抗衡的权利合作，就会受制于权力之下。然后也和她一样，稍有不慎，就伤害了会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人吧。
“……不，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
——！！
“……？”
似乎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异格者——？！
那个声音在焦急地质问着什么？
“……异格者……”
……无论是谁看到那个惨烈的现场与后方受到袭击的人群，都会怀疑唯一“平安无事”的人，是罪魁祸首吧。
——站住！！放下——！！！
……对方依然穷追不舍。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因此停下脚步，身上的“异常”混乱无序，究竟是失控还是无效，根本找不到规律，他不愿意再因此伤害任何一个人。
“…………”
必须快一点，只要能越过面前这盏路灯，他就可以迈进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迎来结局。明明不该停留，不能停留，身后的光束却代替了那模糊不清的话语擦过他的胳膊，留下了两道血痕。
他借着新的痛楚，渐渐从混沌的意识中脱离出来，刚才听清背后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站住！！”
那是一位女性的声音。
“………最后一次警告……？”
“如果你要去异格者那里，我就只有开枪这一个选择！！”
这个声音的主人认为他是叛逃者之一吗？
“也对。”
黑虎停下了脚步，用力扯下了胸前那块本就松动的装甲，羽翼早已伤痕累累，无论是飞翔还是挡伤，都已没有任何意义。带着自嘲的笑意，他缓缓抬起头。
“既然你说这是最后一次警告，那么……下一次，请瞄准些。”
那是在记忆中沉睡的悔恨，连同眼前异常的罪行一起化作淤泥，铺满了通往未来的路。放弃理想的灵魂已经死去，接下来不过是静候躯体的消亡，若是如此，将一切交给以屠恶为使命的人又有何妨？
“怎么了？还不动手吗？”
“你是……‘穷奇’？”
“………是。”
“医疗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在问我吗？”
“这里没有别人，更何况就算定罪也要先搞清楚事实。”
“你相信我会说实话？”
“你先说，我才能选择是否相信。”
“………”
“调查叛逃者和异格者是我们这次的主要任务。我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收到了救援请求，也在附近监测到了异格者的活动信号。09号医疗区的人告诉我们这里有叛逃者在接应异格者。他们是指你吗？”
“或许是吧……”
“或许？”
青年轻轻点了点头，将这一路所遇到的异常说给面前的人听。
……………
“被异格者改造？！”
“是的。”
黎玥想起，曾经与天吴讨论过，异格者恐怕也能将人类改造成解构体，目前来看，这项猜测是正确的。很显然威胁更多了一分。
“所以，你并不是自愿的。”
“但我不认为这是能被原谅的事。只要我身上还存在着无法控制的异常，我就有可能再次伤害其他人。为了阻止后续可能发生的事，我想……”
“如果能控制呢？”
“嗯……我原本是想去找那个异格者，向他们请教一下怎么控制这种能力。”
“不，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九龙古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