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青音不解:“大师何意?”
湛业漠然看向江见时:“你二人不能在一起,即便指月你是人,你也不能与他在一起,你二人身世坎坷,互相羁绊,只有陌路,两人才能平安。”
说着他抬起钵盂,开始念咒。
江见时大惊:“师父,你不要念,你听我说,傅晟说了,我身上没有妖气,我不是妖,我可能真的随父亲,我是人,师父!你不要带我走,不要罚我,我既与青音相识,上天定然为我二人定下缘分,师父,我答应你我好好修行,你不要将我二人分开。”
湛业哪里听得进去半句,那钵盂之中有什么水状的东西溢了出来,那东西虽然透明,但却被人看得清楚,像是一双大手,伸向江见时。
鹿青音猛的挡在江见时面前,怒道:“出家之人慈悲为怀,即便他是妖又如何?我二人是男子,不可能产子为祸世间,我二人要的不多,不过是须臾数十年的陪伴,大师怎可忍心拆散这姻缘?”
湛业口中念着,不为所动,那双大手绕过鹿青音就要抓住江见时。
鹿青音用力挥舞着手臂,想要打掉它们却徒劳无功,兔子也扑上来要救江见时,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那大手。
江见时突然跪下,痛哭道:“师父,求你成全徒儿!”
他知道这次只要被湛业带走,他将几十年都出不了山门,鹿青音也寻不到他,几十年也许对于天地来说是斗转星移,眨眼之间,但对于他而言却将是一辈子,永远挣扎不出的痛苦泥沼!
“师父!”
江见时声音颤抖,眼泪顺着鼻翼留下:“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成亲,你不要带走徒儿,徒儿不与他在一起,你让徒儿远远看着他也好,徒儿不求别的,我只看着他行吗?”
鹿青音抱着江见时与那大手抵抗,急的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大师,他心中无修行,你即便困了他又能如何?天地六道,唯独人道能够感受六道所有苦痛,他身在人间,又何尝不是修行?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难道只有带他到深山当中,他才能修成?”
湛业口中咒语突然停下,闭着眼对鹿青音道:“我带他走并非逼他正道,而是保他性命,若非如此,你二人总有一天将要面临,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鹿青音听不懂,也听不明白,觉得此话滑天下之大稽。
四处风云席卷,他被吹的睁不开眼,牢牢抱着江见时,咬牙道:“我与他无冤无仇,大师为了将我二人分开,所说之话可笑至极,我不会放手,绝不放手!”
那风裹挟着滚烫,将鹿青音炙烤的满面通红,兔子举着剑想要与那高僧一决高下,可还未走到跟前,就被那热浪打翻在地,动弹不得。
那双大手撕扯着江见时与鹿青音,两人摇摇欲坠,鹿青音只觉得浑身疼痛,可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泄力,他不知道江见时一去还会不会回来,但他有预感,此次若是他走了,也许两人真的就很难再见了。
眼看两人被分开,鹿青音急道:“指月,你在大时山等我,等我去找你!”
他没等到江见时的回应,只听到湛业说:“你莫要徒劳,我不会放他去大时山,鹿师爷,好自为之。”
鹿青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突然他脑中空白一片,手上一空,只听到梵音阵阵,整个人犹如被大地抛起,身子轻盈,眼前什么也看不到,花白一片,再看到时,自己躺在地上,身边除了兔子,什么人也没有。
他听见在那梵音间夹杂着微弱的一声“青音。”
他不敢相信,江见时就这么被带走了......
鹿青音狼狈的坐在地上,呆呆的看江见时方才呆过的地方,鼻子中的酸楚猛然袭来,再一抬头,一行泪水蜿蜒而下......
他爬倒在地。
“指月......”
......
白珠给的药本来抽走了鹿青音不少病气,但此般打击之后,鹿青音未见好转,反而病的更重了。
兔子骑着马,感觉扶着他腰的鹿青音几次都要掉下去,他小心翼翼往回赶,一手不停的去抓身后的鹿青音,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鹿青音如此模样,犹如摇摇欲坠的枯枝败叶,面无血色,仿佛只要摔下马就会粉身碎骨化为虚沫。
兔子心中难过,牢牢的拽着,眼泪也跟着往外流......
他家师爷才与江公子好了几日?
为何上天要这般折磨人?
命运对林家不公,现如今只怕是自家师爷这黑暗中的一个光点也要消失不见......
鹿青音的人是木的,心是木的,甚至回来后,还见了杨修茗。
杨修茗已经转好,神志也如之前一般,除了偶尔会发呆,仍然是那个该说说该笑笑的样子。
她坐在鹿青音的榻前,看着他咳的肺都要吐出来,含着泪道歉。
鹿青音只觉得可笑,这是她第二次给自己道歉了,但他却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了。喝了两口药,苦的他皱眉,边擦嘴边问:“你与猲狙是怎么认识的?”
这话问的随意,就像是她是怎么从通判府来的。
杨修茗脸上一丁点的表情也退了干净,低头道:“我们去木槿镇城隍庙会遇到你二人,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鹿师爷,胡春那件事发生后,回家的路上,猲狙在客栈找到了我,他说我身上有他熟人的味道,还说他是个法师,他和我交易,我告诉他江公子的行踪,他就能帮我,让鹿师爷喜欢上我。起先我没有在意,但是后来,经过岳姐姐的暗示,我发现你和江公子不对劲儿,而且他似乎有意设计陷害我,我心中生恨,求猲狙杀了江公子,才有了府中后山被真狼袭击那次。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答应我杀江公子,前提是要我将你引到江上,说江公子怕水怕寒,只有那样他才有把握干掉江公子,修茗一时糊涂,嫉妒心蒙蔽了一切,害了江公子,也害了鹿师爷。”
“还险些害了你自己。”
鹿青音没有发火,也没有什么情绪,所说之话都平淡如水。
他看着杨修茗的眼睛:“你为何会轻易相信他?你与他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对吗?”
杨修茗没了声音。
岳灵瑛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猲狙是朝廷许多官员信奉的法师,听说可以呼风唤雨,还有本事起死回生,虽然是传言,但他一直秘密生活在宫中,达到一定官位的人才知道他的存在。”
鹿青音疑惑的看岳灵瑛,不等开口,岳灵瑛轻轻一笑:“我知道他是因为父亲早前在家中提过一嘴,听说睚眦王府的范越就是他的徒弟,很聪明的一个人,前不久不知何故死在了淮歌。”
岳灵瑛探究的看向鹿青音,她猜测过,范越可能跟婴瞳祭龙案有关,但此案是秘案,鹿青音又捂的紧,这些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岳灵瑛聪慧,也知道有的事情她作为闺中女子不能打问,可是她喜欢江见时的心是真的,此次江见时因为猲狙不见了踪影也是真的,经历了这么多,她知道,虽然无缘与江见时在一起,但只要帮了鹿青音,就等于帮了江见时。
鹿青音慢慢合了眼,心中也有了头绪,猲狙应该就是利用太子少傅救母心切而指使少傅犯下婴瞳祭龙案重罪的始作俑者,范越只是他完成此案的棋子而已,那么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陷害太子少傅,牵连朱呈川与王高阳?他在为谁做事?
岳灵瑛与杨修茗在扶丰城逗留时间太久,府上都来了信,两人刚一踏上回程的路,鹿青音就陷入了昏睡。
马秋霆背着手站在鹿青音榻边看他,叹了口气:“快了,就快查到真相了,再坚持坚持吧。”
鹿青音的睡并不是病情所致,他只是不想醒着,每次醒来就觉得重新坠入地狱,江见时走了,王高阳被关在大狱里,林家的案子没头没尾,一切糟糕的不能再糟糕......
他甚至不敢睁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知道目光所及之处都有江见时的影子,挥之不去。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什么时候上天能对他宽容一些?
慈悲一些?
心绞的疼痛,肺子咳的难受,外面的雨一直未歇,没有光,什么也没有......
三天之后,带病的鹿青音领着一众衙差和兔子去了灭因寺的后山,才下了雨不久,地上泥泞,之前隐约马车压过的小道被泥水冲刷,只能靠两边歪斜残缺的草木辨认。
鹿青音衣服被树叶上的雨水打湿,浑身冰凉,嘴唇青紫,忍着咳嗽。
兔子担心道:“师爷,今天太冷了,不如我们改天再来?”
“太迟了,我们必须要知道,灭因寺用这些尸体做了什么,运出来的又是什么?杜承风被抓,扶丰城换了巡检,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让货物继续正常进出,我们现在已经很被动了,再没有头绪,来的就不是一个二夫人,马大人又会陷入危境。”
兔子:“师爷,有人来了!”
鹿青音忙与几人躲在灌木之后,在路中扔出一块带着尖角的石头。
两辆马车拉着两车东西经过时,颠簸了一下,车夫下车查看后,又重新上路。他们一走,鹿青音就走到了那马车停驻的地方,地上有一小块凝结的泥土,显然是从车轮上掉下来的,他捡起来在鼻子跟前闻了闻,然后掰开来看,黑色的泥裹在其中,捏在手上有些黏滑。
“是什么,师爷?”兔子探头探脑的来看。
“尸油。”
兔子瞬间退了一步,震惊的看鹿青音:“这马车上为什么会有尸油?”
鹿青音想了想:“尸体运进灭因寺,拉出尸油,那么这些尸体应该是在灭因寺焚烧了......可是焚烧尸体是为了什么?”
他将泥土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块白布当中,带着一群人往衙门赶。
路上大雨又开始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鹿青音寻了个农舍钻了进去,农舍主人正在整理玉米芯,看见一群官差来躲,急忙将几人让进屋里。
小屋暖和,鹿青音白的吓人的脸色慢慢有所好转。
屋外的雨势没有停歇的意思,几人都饥肠辘辘。
那老农做了一大锅饭非要留鹿青音,说:“一阵儿旁边的毛麻子杀鸡,取上半只来给几位爷打打牙祭。”
鹿青音一愣,转头看向老农:“你说谁?”
老农:“我邻居,毛麻子!”
兔子也奇怪,忙问:“是衙门中的那个毛麻子?”
老农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新搬来的,人挺好的。”
毛麻子这名字并不多见,尤其在扶丰城重名更是少之又少,可是杀了二夫人的毛麻子此刻仍被关在衙门大牢之中,怎么会?......
鹿青音低声问老农:“鼻翼可有两颗痣?”
老农怔然,想了想点头:“嘶......是有两颗,你们怎么知道?你们认得他?”
鹿青音心中震惊,陷入沉思,他怎么出来的?
难道真是自己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