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门一关,屋顶上跳下一个红衣服娃娃脸的男子,动作还有些僵硬,接过了江见时手里的锅铲。
江见时看他笨拙的样子,问:“玉蟾,你人形还没恢复太久,可以吗?”
玉蟾嘿嘿一笑,操着浑浊不清的声音道:“主子,放心吧,没……问题……”说着开始动作。
江见时偷偷从灶房的门往外瞅,皱着眉看那几个女子,不悦道:“就用这几个小狐狸精跟我抢人?怕是这王大人还得再活个六百年才能有本事与我斗!”
横梁上一只红蝶笑道:“那也算您半个岳丈不是?”
江见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半个时辰后,江见时端着六菜一汤走了出来,还贴心的为几个侍卫单独盛了饭菜。
鹿青音眼睛睁的比铜钱还大,嘴里恨不能塞个拳头,方才他不止一次想到灶房帮帮江见时,都被王鹤藜拦下,现下他的震惊不亚于王鹤藜方才看到那参精遁地……
江见时懂事的为诸人盛了饭菜,然后乖乖的举着小碗坐在了鹿青音身后。
一个身型堪比王高阳的人现下如此举动,就连王高阳都愕然几分,反而对江见时生出了同情之心,这是遭受了什么磨难?将一个威猛的汉子逼成了良家妇女?……
王鹤藜本想拿江见时做不好饭说事,没想到饭菜刚入口,那香喷喷的味道就席卷了舌尖和味蕾。
王高阳狼吞虎咽的又盛了一碗。
王鹤藜左右找不到训斥江见时的地方,开始鸡蛋里挑骨头,筷子指着韭菜香干道:“这香干炸的过了,油汪汪的!哎,若海镜娶个女子,也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男子做饭总归……”
话没说完,鹿青音往嘴里送了一筷子,觉得味道好得不得了,惊讶的想要转头去夸江见时,却被江见时下意识猛的往后缩了缩,像是怕鹿青音打他似的......
在坐所有人都愣了......
江见时挡着自己的脸,害怕道:“青音,今日是王大人来做客,我……我太紧张了……所以油放的有些多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
“……”
“……”
啪嗒!鹿青音筷子掉在了地上。
江见时又下意识往后挪,又急忙起身端起那盘韭菜炒香干,委委屈屈道:“我重新去炒!”
王鹤藜嘴里的香干还没嚼干净,怔怔的看江见时,又将目光移到比他还怔的鹿青音脸上……
王高阳都忍不住皱眉:“怎么感觉你平日里老欺负他似的?和之前那个江见时完全不是一个人……”
鹿青音无辜的转过头,懵滞的看着桌子,没弄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鹤藜这菜堪堪吃了几口,看江见时那受气的模样,心虚的劲儿有增无减。
几人吃过饭,江见时急忙来收拾,忙前忙后的样子像极了小媳妇儿。
收完碗筷,他又去收拾客房,那两间屋子是鹿青音拆了西墙新盖的,想着哪天兔子万一回来,宅子太小没地方住。现下刚好用上,里屋住了王鹤藜和王高阳,最西边的屋住了几个女子。
江见时怕许久没人住,有潮气,主动生了地龙,一个人灰头土脸的在地龙跟前忙活,看的鹿青音于心不忍,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几次来帮忙,都被江见时恶狠狠的白眼瞪了回去。
地龙一热,王鹤藜心情也跟着舒爽起来,他走到鹿青音书架前无意的翻看着,却看都是些破案的书,心中庆幸,自己这学生还没忘记了时刻学习。
“都是你买的?”
王鹤藜有一句无一句的问。
鹿青音答道:“都是指月买的,知道我爱看。”
王鹤藜顿了顿,合住手上的书,问他:“那小子对你很好?”
鹿青音毫不犹豫点头:“非常好!”
“哎……”
王鹤藜叹了口气:“可是你与他没办法有子嗣,你不觉得对不起林家?”
鹿青音摇头:“恩师,海镜从未觉得对不起林家,相反,海镜已经做了太多!指月也做了太多!”
王鹤藜抬头看鹿青音:“听说当时林家一百三十二条亡魂被困于灭因寺下,是江见时那小子救了他们?”
鹿青音点头:“对,指月豁出了一条命来救我林家人的魂魄,这情,我便是当牛做马也还不了!”
王鹤藜意味深长:“你与他在一起是为了报恩,还是对他真的有情?”
鹿青音倏尔笑了,道:“恩,无以为报,情,源于肺腑,在心中生根发芽,无可救药!”
王鹤藜又轻轻叹了口气,顺手从书架取出一本书,才一打开,就红了脸。
鹿青音跟着往书上看,顿时慌的手足无措,王鹤藜手中正是那彩本的春香偃月图!
鹿青音一把夺过,直接扔了出去,惊慌道:“这……这是……买……买米的时候……送……送的……”
王鹤藜一张老脸又黑又红,恶狠狠道:“失道妄行,荒淫无度,不像话!”
他袖子一甩出了门,一转头就看见江见时满脸烟熏火燎的黑渍,正在奋力的燃那地龙,心中一软,摇了摇头,回了屋。
山中度日轻松愉快,没有繁杂人事叨扰,没有朝廷官宦之间的阿谀奉承,第二日王鹤藜就埋头在了兔子窝跟前,操着笔墨画了好几张兔子吃草图。
王高阳和鹿青音正在贴门神,江见时去山下采买除夕做饭的菜料。一切悠闲自在,就连那几个女子也都快快乐乐的为鹿青音与王高阳打起了下手。
日头偏斜,江见时骑着马回来了,他背着好几筐菜,累的腰背微驼,看见鹿青音与几个女子正欢笑着,登时黑了脸,默不作声的去了灶房。
鹿青音急忙跟上,还没到跟前就被江见时关上的门碰了一鼻子灰!
鹿青音在灶房门口小声道:“指月,辛苦你了,等恩师走了,我好好补偿你!”
江见时坐在小马扎上啃苹果,看着玉蟾忙活,嘴里没好气嘲讽:“怎么补偿?娶几个小妾为我分忧?”
鹿青音登时正色:“胡说什么呢?那些姑娘……那些……”
这几个女子明摆着是王鹤藜带来给他的,现下鹿青音想解释,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好的由头来……
江见时又道:“我告诉你鹿青音,这几天我面子给你给足了,你若是敢打分毫不三不四的主意,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鹿青音急忙点头,一只手习惯性的扎了起来:“我起誓,绝对不会!”
正在此时,王鹤藜声音从院子那头传来:“海镜,你站在灶房门口干什么?”
鹿青音急忙放下手。
王鹤藜皱着眉:“关着门做饭,不怕呛的慌?”
突然灶房门打开,江见时一身油烟的对鹿青音嗔责:“你咳疾未好,不要总站在烟熏火燎的地方!”
说完还轻轻推着鹿青音,笑着揶揄:“平日里你就不爱做饭,怎么今日非要跟我抢功?”
鹿青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日里饭不是都是自己在做么?
王鹤藜一听要说出口的难听话,又咽了进去,他只当自己这乖学生定然是被江见时欺负的那个,经过这两日,自己的猜测似乎不太准确……
江见时假装才发现王鹤藜,急忙道:“王大人怎么能在灶膛这里转悠?我现在去取些好酒,您先喝着,饭菜马上好了!今天除夕,这么多人,怎么也得弄上十来个菜,您先歇着!”
王鹤藜看他一个人在灶房忙活,心中开始不落忍:“让海镜进去帮帮你吧。”
江见时急忙摇头:“平日里他就不怎么干活,今日做这么多,他累着,心疼的不还是您跟我?无事无事,我伺候青音习惯了,您快去歇着。”
这话说的既懂事又得体,王鹤藜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他拉着鹿青音就往院落中间走,一边走一边问:“我记得他身子骨不太好,一直都是他照顾你的?”
鹿青音结舌,刚想点头,就听王高阳道:“这江大师的确本事不小,父亲,我可是亲自见过他捉妖!若不是他,儿子这条小命说不上都葬在了那萼魁坊!”
“他还救过你的命?”王鹤藜微微蹙眉。
王高阳点头:“若不是江大师,婴瞳祭龙案,海镜不知道多少条命得搭进去!您瞅瞅,这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对海镜如此照顾,便是娶十个女子也不抵啊!”
鹿青音感激的看向王高阳,王高阳朝着他暗暗眨眼。
王鹤藜意味深长的往灶房方向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除夕夜里,院子里挂了红灯笼,一张长桌上大大小小摆了二十样菜品,鹿青音看的目瞪口呆,平日里莫说二十样,就是一样菜,江见时都做的火烧火燎,味道奇怪,样子难看,这一下子给他整了满满一桌,难不成江见时把灶王爷请来帮忙了?
江见时坐在鹿青音一侧,小心翼翼给他夹菜,还不停的嘱咐冷热,十分的识眼色。
鹿青音刚要给他也夹菜,江见时就惊慌失措的往后躲,似是有些害怕:“不用不用,青音吃自己的,我伺候着你就好。”
王鹤藜和王高阳表情都有些复杂。
鹿青音猜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由着他去了。
一顿饭吃了不到一半,江见时就举着酒杯,敬向王鹤藜:“王大人……不,应该称您为恩师,指月要谢谢您将青音教的这么好。”
王鹤藜犹豫了一下,端起了杯子,略微不悦的看着鹿青音,对江见时道:“我这学生自小受了苦,如今遇见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此话一说,鹿青音和江见时不动声色的心中一喜。
王鹤藜痛饮一杯,又倒了一杯,反敬江见时:“其实,本官此次前来,是想带着海镜回京的,江公子,你也知道,林家就剩他一个嫡子,若是任由他任性妄为,林家当真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他自己突然先喝了一杯,江见时跟着喝了,又急忙为他斟满,王鹤藜又道:“可是这两日,我也看到了你对海镜的真心,将他照顾的很好,我也相信,便是给海镜寻上几房老婆,也并非都能像你这么对他……”
王鹤藜说的情真意切,为难的看着江见时。
他本以为江见时会是个强硬的性子,此般他就更好对付江见时,可没想到此次前来,完全是硬刀子插在棉花上,连个刀口就看不见,现下他便是石头心,也端不可能对一个贴心知礼,还将自己学生爱护的无微不至的人强硬起来。
江见时侧头看了眼那几名女子,凤眼流转,又为王鹤藜斟满一杯酒,诚心诚意道:“恩师说的在理,作为亦师亦父的您,与林家交好多年,如此考虑再正常不过,指月理解,指月愿意让青音纳几房偏房为他生下子嗣。”
此言一出,鹿青音手里的碗“当”的掉在了桌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恐又诧异的下意识道:“指月,你胡说什么?”
王鹤藜更是没想到江见时不按套路出牌,一时间也噤了声。
江见时猛的干了一杯酒,眼尾生了湿红的水气,道:“只是指月有个条件。”
他凤眼微垂,满是委屈与真挚道:“他不能回京,他身上咳疾未愈,指月要想办法将他医治好,只要他平安健康,便是娶十个八个,指月又能说什么?谁让指月生来就是男儿身?只要青音愿意,指月愿意照顾好他和这几个姑娘!”
如此明月入怀,豁达大度之态,就连王高阳都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