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坠,熏风殿里逐渐昏暗了下来。
听了儿子的话,卢美人一不留神把针尖扎到了手指上,登时发出一声娇呼。
“哎呦!”
李瑝跺脚道:“阿娘为何非要做这个粗活?你要是不好意思指使身边的宫女,孩儿拿回府让我家里的婢子给你缝制。”
“你懂什么?”
卢美人放下针线活,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吸吮了下指尖上的血渍。
李瑝又问:“阿娘这是给孩儿缝制的?这尺寸看着有些大。”
“不是给你缝的。”
卢美人起身,把黑色的靴子收进了箩筐。
“那是给谁做的?”李瑝打破砂锅问到底。
卢美人瞥了儿子一眼:“大人的事情,小孩莫问!”
“好吧……”
李瑝撇了撇嘴,再次问道:“那孩儿方才说的把阿娘接到十王宅起居的事情,阿娘是否同意?”
“不行!”
卢美人果断的拒绝:“只要圣人不撵我出宫,我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
李瑝再次挠头,“这似乎不合宫规,按照规矩,守寡的嫔妃有儿子的跟着儿子居住,没儿子的就要去掖庭宫,不应该住在三大内。”
卢美人蹙眉:“你个孩子如此多事?你父皇又没死,为娘又没守寡,这条规矩不适用为娘。
还是那句话,只要陛下不撵我出宫,为娘就一直住在熏风殿!”
“可是、可是,刚才李璬、李环他们说我……”
李瑝吞吞吐吐的说道。
卢美人追问:“他们说什么?”
李瑝道:“十三郎说陛下对我‘长兄如父’。”
卢美人脸不红心不跳:“他说的没错,圣人为你娶媳妇、给你安置府邸,赏赐了你钱财与下人,又让你出任卫尉少卿,确是长兄如父。”
“可孩儿……感觉十三郎像是在骂人。”
李瑝嗫嚅着说道。
卢美人不屑的道:“长兄如父这句话自古就有,圣人对你确实比其他皇子更关心,你要像父亲一样尊敬他。”
李瑝又道:“可是……十三郎还说让阿娘一直住在宫里,说只要阿娘不出宫,保证孩儿会青云直上,孩儿怎么感觉他话里有话?”
卢美人冷哼一声,教诲儿子道:
“二十三郎啊,你以后要离他们这些人远一点,你只需要讨好圣人即可,甚至像父亲一样尊敬他!
如果说圣人是一只猛虎,那么李璬他们就是蝼蚁,倘若你获得了猛虎的庇护,又何必在乎蝼蚁的诋毁?”
李瑝似有所悟:“孩儿记住阿娘的话了!”
卢美人望了下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催促儿子赶紧出宫。
“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天色就要黑了,你赶紧出宫。千万不要去找圣人要求接我去十王宅,否则为娘就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李瑝吓了一跳:“阿娘放心,孩儿记住了,只要圣人不撵娘阿娘出宫,孩儿就永远不提!”
随后,李瑝迅速的离开了熏风殿,加快脚步赶往承天门,准备由那里出宫。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
醉醺醺的李瑛躺在床榻上,喝了桃红端来的姜汤,嘴里哼着戏曲,依旧兴奋不已。
荆楚地区彻底平定,现在又拿下了扬州,或许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能彻底平定安史之乱,自己就可以做个高枕无忧的太平皇帝……
对了,李光弼与哥舒翰正在分兵夹击吐蕃,说不定自己还能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把吐蕃纳入版图的汉人皇帝。
吃掉吐蕃之后,要灭渤海国简直易如反掌,再把南诏驯服。
到那时,自己的功绩足以比肩汉武帝与唐太宗,成为历史上最出色的皇帝之一。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穿越好啊,如果不是遇上了穿越,自己还在那个世界攒娶媳妇的彩礼钱呢……
在桃红与柳绿的伺候下,醉意阑珊的大唐皇帝酣然入睡,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十王宅。
天黑以后,郁闷的李璬来到了对门“鄱阳郡王府”做客,与被贬为庶民的老十二李璲对饮。
兄弟两人同年同月生,只是李璲的生日大了七八天,所以排行十二。
兄弟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在所有兄弟之中感情最好,甚至比李璲与李琬、李琮这两个同母兄弟的感情还要好。
李璲因为“青龙坊纵火案”被贬为庶民之后,其他的兄弟因为避嫌,俱都不敢再与他来往,只有李璬偶尔来探望他。
李璲也知道自己的前途尽毁,幸亏二郎手下留情,册封了自己的儿子李贯为“鄱阳郡王”,让自己全家依旧住在这座府邸之中,只是俸禄从亲王变成了郡王,各项待遇也一并削减。
李璲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从大理寺释放回家之后便深居浅出,每天都在家里养花遛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当李璬来访的时候便对酌一杯。
李璲被削去了王爵,衣食住行各方面全都不能再享受亲王待遇,他便搬到后院的一座闲置院子起居,家务事全部交给妻子打理,免得被锦衣卫抓住把柄,连郡王的待遇都被削去。
夜深人静。
兄弟二人在小院对饮,下人们全都被撵走。
“十三郎啊,看你愁眉不展的,莫非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一身布衣的李璲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优哉游哉的问道。
李璬一边饮酒,一边把李瑛今天任命李瑝为卫尉少卿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忿忿不平的说道:
“如果在八郎被下狱之后,李瑛不再信任咱们兄弟,那就谁也别任命了,我李璬无话可说。
而现在呢?
他居然跳过我老十三,还有二十郎、二十二郎,直接任命二十三郎做官,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李璲哂笑:“我当是为了何事,原来就为了这个烦恼?
你们好歹还是大唐的亲王,我却只能在家里做个混吃等死的庶民,连黄色、紫色、绯色的衣服都不能穿。
你们哥仨还能被跳过,那十六郎、十八郎坟前的草都已经能够喂羊了。
对了,听说二十一郎在武陵也被抓住了,估计年前就能押解到长安,最后肯定会去黄泉与大郎他们坐一桌。
有句话说得好‘胳膊拧不过大腿’,十三弟你听哥哥一句劝,老老实实的做个养尊处优的亲王挺好,就不要想着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了。”
李璬闻言更加郁闷:“我李璬也是遥领过安东都护、范阳节度使的人,我又怎么看的上区区一个卫尉少卿?我在乎的是面子!”
“面子值几个钱?”
李璲摸起酒壶给李璬斟满。
“经过几个月的面壁思过,愚兄算是看清楚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能够养尊处优那更是本事!”
“哎……”
李璬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十二哥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咱们比起大郎、十六郎、十八郎他们还算是幸运多了。”
李璲夹了一口菜:“比我跟八郎也幸运多了,我已经被贬为庶民,老八在太安宫被囚禁。
你们就算不能做官,那也是大唐亲王,享受着丰厚的俸禄,走到哪里都高人一等。
所以,十三弟千万要对愚兄的下场引以为戒,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别说二郎让李瑝做卫尉少卿,他就算要册立李瑝做太子,也不管你的事,你只要吃好喝好就行!”
听了李璲的话,李璬心情好了许多:“对了,我今天骂了李瑝一句陛下对他‘长兄如父’,不会招惹祸端吧?”
李璲不解:“长兄如父这句话自古以来就有,怎么能说是骂人?”
李璬端起面前的酒杯,“滋溜”一声喝光,笑眯眯的说道:“我怀疑二郎提拔二十三郎出仕,和他母亲卢赏月有关。”
李璲顿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愚兄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