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来临之际,风声萧瑟刮的人耳朵生疼,学校文化长廊两旁高大的枫树也只剩下干枯的残枝。
放了课的学生们穿着冬季校服,拢了拢身上的围巾,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寂静许久的教学楼天台,此刻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楚清面容冰冷,轻垂着眸子动作利落的收拾了几个正欲扑上来的小喽啰。
她只想速战速决,等下还要去补习班和谢屿碰面。
她瞒着他说是来找一个朋友,所以不能耽误太久。
人流如织的十字路口,两个女学生搓着被冻红的双手,小声的讨论着。
“听说了没?天台那边打起来了……”
“不会吧,咱学校那帮人都消停那么长时间了,怎么又突然开始了?谁跟谁挑的事儿?”
“不清楚,左右不过还是那几个人。”
“……”
绿灯亮起,人流重新动了起来,唯有推着自行车的谢屿还怔愣的站在原地。
那两人的对话他听的清清楚楚,再联想到楚清刚刚突然借口有事支开了自己,一种不妙的预感瞬间浮上了心头。
谢屿将单车停在路边,疯了似的朝着学校方向飞奔而去。
他的脖子上还围着楚清亲手给他织的黑色围巾,冷风在耳畔猎猎作响,围巾随风飘扬摆动直至掉落。
“同学你的围巾!”
人群中的安月捡起落在脚边的围巾,抬头回望只见一道匆匆离去的高大背影。
她见状只得先将书包交给闺蜜,拿起围巾追了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上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安月这才认出掉围巾的竟然是谢屿。
平常在学校,谢屿不管做什么事都是稳稳当当的,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慌里慌张的模样。
“谢屿,你的围……”
她抿了抿唇,刚一开口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顶楼处依稀传来的激烈打斗声。
安月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变的惨白无比。
毋庸置疑,门的那一头肯定有楚清。而今天这场架,还是起因为自己。
安月不想再连累楚清,想要将这件事自己私下化解,所以本打算明天一早来学校和楚清说一声不要再和那群人对上。
哪成想,双方竟然这么快就打了起来。
听着那缠斗声,安月心里不禁一紧,连忙加快脚步往天台冲去。
铁门从外上锁,谢屿不管怎么拍门都不管用。他看到角落里一把生锈的废旧铁铲,眼疾手快的往门上砸去。
直觉告诉他,这次的事儿绝对不会简单,他必须要赶快阻止。
安月见状也从地上捡起工具,加入了砸门的队伍。
她是单亲家庭,刚满两岁时,母亲就离婚改嫁给了有钱的生意人。
安月从小跟着父亲,她是楚清的邻里街坊,虽然没怎么说过几句话,但是彼此都互相认识。
幼年时,她总能听到家里人夸赞楚清,是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楚家的房子里总能传来的悠扬的钢琴声,安月最喜欢趴在窗户边静静的聆听着。
那时她羡慕楚清有一对恩爱的父母,还能从小摸到昂贵的钢琴。
长大后,一切又都变了。楚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的叛逆不羁成了人人厌恶的问题孩子。
房子里再也没有钢琴声传来,楚家夫妻也是不停的吵架,闹的街坊邻居人人皆知。
安月也是在经历过这些后,才明白,原来成年人的世界,许多看似幸福的背后,都其实是粉饰过的满目疮痍。
她所羡慕的家庭,其实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完美。
所以她没有和其他人一般避着楚清,反而主动和对方接触,甚至瞒着父亲将楚清带回家,给受伤的她做了消毒包扎。
楚清话不多,却将这件事默默记了下来,此后事事都会主动为安月出头。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穿梭,安月砸门的手劲儿更大了。她不想楚清因为自己,再次背负上好不容易才摆脱的坏名声。
铁皮门和墙体的连接处生锈脆弱,最后谢屿一铲子下去,大门应声倒下,掀起一阵尘土。
天台上的人们保持着打架的姿势,僵硬在了原地,纷纷转头看向从昏暗楼道中走出来的谢屿两人。
被谢屿当场抓了个现行,楚清的神情瞬间有些慌乱。
趁着人群怔愣的时候,一个打红眼的人从衣服兜里突然抽出了一把光亮的匕首。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楚清一脸懵的被飞奔而来的谢屿给扑倒在地上。
在众人震惊又呆滞的倒抽气声中,楚清还来不及感觉痛,便感觉原本冰凉的手竟然触到了一滩温热!
她颤抖着手坐起身,入目尽是一片滚烫的血红色。
——
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的响起,闪烁的灯光下,几片雪花飘扬而落。
初雪来临的那一刻,教学楼的警戒线也被拉了起来。
学生和家长们不明所以的在校门口围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安月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她单手紧抓着楼梯扶手,手指哆嗦着拨通了急救电话和警局电话。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举刀行刺的那个男生是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也是被临时喊来与楚清打架的。
他怔愣的看着手中那沾满鲜血的刀子,双腿哆嗦着瘫跪在了地上,面色瞬间变的惨白无比。
其他参与这次斗殴事件的学生,看着地上那越来越多的鲜血,脑子都是嗡嗡作响,呆滞的连表情都没有。
“谢……谢屿…”
楚清的瞳孔骤然紧缩,嗓音干涩的勉强挤出了两个字。
她的世界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消音的灰白色,只剩下谢屿身下的那摊血是刺眼的红。
楚清的目光涣散,颤抖着手想要捂住那不断出血的伤口,可是那滚烫的血液却依旧在不断的喷涌,顺着指缝往下流。
“清清……”
谢屿的唇瓣毫无血色,他强忍着那股剧痛笑着看向楚清。
少年的脸庞依旧干净出尘,让人根本联想不到他此刻竟然身在血泊里。
撑不过两个字,他便沉沉的闭上眼,不管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了。
初雪不期而至,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一片冰凉。泪水滑下,却又是滚烫的。
“谢屿!谢屿!”
楚清紧抱住他,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凉袭来,致使她再也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来。
谢屿在十七岁这一年,死在了他最爱的那个人怀里。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用笑容安慰着楚清。
镜头里,少女的情绪已然崩溃,豆大的晶莹泪珠翻滚着坠落,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不像是演出来的,更像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导演陈鹏抬手抹了一把泪,出声道:“咔!”
往常戏份结束,所有工作人员都会迅速的动起身来整理现场。
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所有人都没有动身,仍旧怔愣的看着初雪中,正拥着温辞安哭泣的沈舒。
上一世,沈舒在朋友的推荐下看了电视剧版的《暗恋年华》。
她那时看到谢屿挡刀的这段剧情后感觉很狗血,便没了再往下看的心思。
直到这一世她进入楚清的角色里,才真正体会到那份绝望和崩溃。
在楚清的世界里,谢屿就是唯一的光。他美好又纯洁,治愈着她因为原生家庭而千疮百孔的心。
阳光消失了,她的世界又重新回到了没有太阳的极夜。
这种悲痛和绝望感,让沈舒想起了上一世父母离世的感受。
这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抽离情绪。
几滴滚烫的泪珠落在了怀里温辞安的脸颊上。
他缓缓的睁开双眸,静默不语的看着沈舒。
这场戏她根本看不出来有表演的痕迹,情绪真实的让他一度有些恍惚,总有种真的回到了和楚清的那个时空。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眼前重叠,在这一刻,楚清就是沈舒,沈舒就是楚清。
任凭时空穿梭,记忆消磨,她们都是一个人。
“别哭了,我没事。”温辞安牵唇笑了笑,想要抬手给沈舒擦一下眼泪,但看到手上沾满了道具血浆后,便只得作罢。
他单手撑地坐起身,动作周到又小心的将她给搀了起来。
几台人工造雪机停止运作,飘扬的雪花渐渐隐没在冷燥的空气中。
“谢谢。”沈舒慢慢缓过神来,和温辞安适当的拉开了些距离。
她垂着眸子没有直视他的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目送着两名主演离开后,现场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动作起来,忙活着收拾下场,准备下一场的布景。
导演陈鹏轻叹了一口气,他看出来了温辞安和沈舒之间的那层微妙关系。
他们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熟悉的陌生人,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只等将来彻底捅破的那一天。
看着那几台阵仗颇大的造雪机,陈鹏又不禁为燃烧的经费肉疼起来。
这场戏本来是雨中戏,根本花不了几个钱。但是温辞安又临时改成雪中戏,虽说画面是凄美不少,但是架不住烧钱啊。
无奈于温辞安是这部剧最大的投资商财神爷,陈鹏也只能点头答应。
午休结束的铃声敲响,学生们从教室内鱼贯而出,寂静的校园慢慢热闹了起来。
剧组的化妆室内很安静,沈舒靠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着头方便化妆师给她卸妆。
因为刚刚的那场哭戏,那双明亮的杏眼此刻染上了一层红霞,还透着几分湿润,看的人不禁心头一软。
说起来这还是沈舒重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放开的哭,挺过瘾的。要不是导演喊了咔,她差点就刹不住闸。
“冰袋,敷一敷眼睛会舒服些。”
温辞安走近,将两个手掌大小还冒着寒气的冰袋,不容分说的放到了她的手上。
像是在避讳着什么,两人都没有主动看对方的眼睛。
今天中午这一场戏,是温辞安的杀青戏。按照行程,他很快就要离开郑市转到下一个剧组。
沈舒拍完下午放学后的最后一场戏份就杀青了。
不出意外,两人未来再难有交集。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从没和人保持过这种朦胧又模糊的奇怪关系。
温辞安在沈舒心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也暂时弄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几名化妆师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
在他们圈子里,因为朝夕相处再加上剧情的滤镜,所以因戏生情的演员有很多。
因此在戏份杀青后,他们通常都会刻意互相避讳一段时间。
跟组的这么些年,化妆师们也算是司空见惯这种事了。
温辞安是个电影咖,以前拍的电影多数都是剧情片和历史片,几乎没有过感情戏。
他这次破天荒的接电视剧,拍了感情戏很难不让人多想。
几个人看看温辞安,又看看沈舒,都是一副磕到的满足表情。
一个是当红少年影帝,一个是有颜有才的校花,怎么看怎么搭。
沈舒卸完妆,去更衣室换回校服。刚准备走出去,就接到了bill的电话。
“米斯特,你要查的人有着落了。”
“温辞安确实不简单,在十年前就转入了新加坡国籍,与东南亚的五大财团都同时来往密切。”
“因为他在外的身份做了化名和加密保护,所以具体身份还需要再往下细查。”
bill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一五一十的说道。
沈舒的眸光黯了黯,坐在了更衣室的凳子上。
她知道温辞安的身份不简单,所以便没让国内的警方去调查,直接让许鹤青的助理bill去做的调查。
黎明会的势力遍布全球,更容易查出她想要的情报。许鹤青和她如今是合作关系,帮忙查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联想到那股枪械保养油的味道,沈舒低声开口道:“往军火商那个方向查一查。”
“好的。”
她这边电话刚挂断,屋内就走进了两个人。
是温辞安的助理和经纪人杜华。
“下午温先生飞印尼的私人飞机准备好了吗?”
“都ok了。”听到杜华的问话,助理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与此同时更衣间门后的那双杏眼,闪过了一丝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