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峤将司马冲请出来,
主持宫内的军务,
自己又从狗洞钻出去,
来在了建康街上,
也没来得及管一身泥泞,
就直奔县衙而去。
温峤远远就望见县衙的灯火,
已经排起了长龙,
刚刚从暗处走进去,
就被冲出来的袁耽、袁真两兄弟,
拉着进了县衙。
才走进县衙,
温峤就闻到一股萧杀之气,
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再往火光下一看,
一个个都盔甲在身,
钢刀在手,
就等着一声令下 ,
冲出门去杀个痛快。
袁耽一边带路,
一边说道,
“前几天,
被东海王打了个措手不及,
害得殿下连东宫也被烧成白地。
这次联系了,
已经迁到晋陵郡的,
东海兰陵萧家。
肯定不会再让殿下失望的。”
温峤停下脚步,
问道,
“兰陵萧家?
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袁耽提醒道,
“或许是从孔大司农那里,
他们这个萧家是个旁支,
被东海国本地大姓欺负的,
无法立足,
这才随着流民一起迁徙而来的。”
温峤也想起来,
之前孔侃和他讲过,
——三郡的太守各有高招,
其中说到晋陵时,
就提到了这个萧家,
好像是被晋陵太守张闿拉去做了修陂挖塘的苦力。
“你这么一说,
我倒是想起来了,
张太守打了一堆的白条,
征集了几千百姓,
要把旱田改水田。
好像萧家领头的那个,
叫什么萧整,
也是个县令,
他今天来了没有?”
袁耽一边掀开帘子,
一边说道,
“太真兄请,
家父和萧令在里面,
等候多时了。 ”
袁耽、袁真一左一右把着门口,
温峤迈步进了正堂,
往左右一看,
袁冲和另一个人正恭敬的立着,
见他走进来,
袁冲急忙迎上来解释,
说道,
“萧令,
这位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江南第一才士温太真,
他现在可是太子殿下眼前的红人,
上次我现了眼,
这次萧令可是要帮兄弟一把。”
袁冲的话说得很柔和,
明明是萧整磕破了十个衙门,
拖了几十个关系,
才找到这么一条门路,
搭上这个通天梯,
让袁冲这么一说,
好像是自己被请来的一样,
自然是面上就有了光,
说道,
“太真兄,
早就听说你的大名,
一直无缘相见,
今日一见,
果然如传说中一样,
一表人才。”
温峤摆了摆手,
打断了对方的客套,
说道,
“现在火烧眉毛了,
这种客气话,
以后再说,
不知萧令这次带来了什么惊喜?”
萧整一拍胸脯,
说道,
“太真兄放心,
萧家自来不会藏私,
家里从上到下,
男丁两千人,
尽数在此,
家里只剩了些老弱,
应付张太守的征役,
当年萧家怎么负责汉高帝的,
现在还怎么辅佐殿下。”
温峤点了点头,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本以为上次东宫之战,
袁家折损了小半男丁后,
会消沉一段时间,
没想到,
这士气非但没减,
还又添了一支生力军。
温峤想了想,
说道,
“我进来的时候,
看到院子里明晃晃的,
满是刀枪和盔甲,
这些……”
袁冲实话实说,
“这些都是沈陵参军,
觉得上次是他指挥失误,
导致袁家遭到重创,
他变卖了一些自己的家产,
折给我的赔偿。”
温峤点了点头,
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说道,
“袁令、萧令,
眼下有个机会,
一个改变你们两族命运的机会,
但是哪……
你们也知道,
所以哪……”
萧整没有僭越,
看向了袁冲,
袁冲点了点头,
说道,
“太真兄,
你就讲吧,
哪怕是刀山火海,
我们也闯了。”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自古功高莫过于救驾,
眼下皇帝有难,
如果你们能护着皇帝,
安全回宫,
那多得不敢说,
这次投剌王官,
免了袁萧两族的征役,
还是不在话下的。
但是哪……”
袁冲也是个急脾气,
说道,
“太真兄,
有什么话,
你就说嘛。”
温峤顿了顿,
说道,
“皇帝本就疑心重,
你们要说穿盔戴甲,
还手握刀枪的?
恐怕……”
袁冲急道,
“太真兄,
你就直说了吧,
让我们怎么做,
我们就怎么做。”
温峤说道,
“好,
请袁令调集县衙差役,
通知到每一里每一坊去,
让京城的每家每户都出个壮丁,
不白出,
谁家出一人,
免一年的税赋徭役,
出两人就免两年。”
袁冲看着温峤,
问道,
“这仓促之下成军,
必然是乌合之众,
还不如咱这几千精兵能打敢杀哪,
太真兄是刘太尉多年谋主,
怎么连这点兵事都忘了?”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要因敌变化而变化。
这乌合之众,
打仗自然是不行,
但要是挖坑断桥、放火抢钱,
你说他们行不行?”
袁冲一愣,
说道,
“这挖坑断桥,
我还能理解,
把对方困在其中,
好分割包围,
各个歼灭嘛。
这放火抢钱?
抢谁的钱,
又烧谁的宅?”
温峤笑了笑,
说道,
“当然是抢各位王爷们的钱了,
难道还能抢我的不成。”
袁冲有些担忧的问道,
“这要是以后朝廷追究下来,
不是害了这一城的百姓?”
温峤眼珠子一转,
问道,
“追究?
谁追究?
廷尉卫展,
自己人,
法曹参军、行大理寺卿刘胤,
自己人,
新任御史中丞熊远,
还是自己人,
你说,
你怕什么?”
袁冲说道,
“丹杨尹刘隗。”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那你就更不用怕了,
这是他那个红颜知己给我的图,
你亲自带人把他家宝库趁乱抄了,
抄了多少都登记在册,
然后再给他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你说,
他还敢管这事情吗?”
袁冲喜滋滋的接过那张藏宝图,
小心翼翼的揣在最里面,
说道,
“有了这张图,
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那萧令这边?”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萧令的人都是生面孔,
就不要混在百姓里,
分成几队,
去搜索陛下的下落。
京城的地形,
萧令熟悉吧?”
萧整点了点头,
说道,
“太真兄放心,
找人寻人,
本就是萧家传下来的本事,
定不辱命,
只是,
找到以后?”
温峤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是询问,
救出来,
还是宰掉,
毕竟生面孔最大的用途,
就是杀人越货。
温峤摆了摆手,
说道,
“别想那么多,
只要有了确切的地点,
就到聚贤楼去,
找殷浩,
把地点告诉他即可。”
萧整摩拳擦掌,
说道,
“太真兄,
其实小伙子都挺能干的,
不嫌苦不怕累的。”
这句话就等于再说,
这人,
他们也可以杀。
温峤瞪了对方一眼,
说道,
“萧令,
孩子们就是再不怕苦,
也不能让孩子们没苦硬吃。
这事情办妥了,
你们就可以回晋陵,
等候着朝廷的赐爵加赏了。”
萧整也听出了温峤话语中的不满,
连忙说道,
“太真兄,
这小小心意,
不成敬意,
还望太真兄别嫌弃小地方人家穷。”
说着,
一张千顷田契就递到温峤面前,
温峤眼角夹了一下,
是块晋陵的新地,
说道,
“这我现在,
就一妻一妾,
还借助在王家别院,
连个会照顾田地的佃户都没有,
萧令这可是送错了人。”
萧整马上领会意图,
说道,
“这不赶巧了嘛?
萧家上下人口不少,
正好需要一大块地来耕种,
太真兄要是信得过,
那不如把这块地,
租给萧某?”
温峤笑了笑,
说道,
“不愧是萧相之后,
这买卖让你做的,
到头了,
那我也只好,
啊,
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就着一进一出,
温峤每年又平添了一大笔的收益,
折起田契,
温峤自然要说两句——
萧令,
既然你把买卖能做到这份上,
那在下就有几句良言相劝,
这第一句,
就是要在晋陵站稳了脚跟,
不要想着削尖了脑袋钻京城里来。”
萧整面露难色,
说道,
“这也不是萧整追名逐利,
实在是萧家还有一大家子,
朝里要是没个撑腰的,
光是张太守的徭役,
就能拖垮萧家。”
温峤点了点头,
说道,
“我知道你的担心,
但有时候,
好的结果,
是需要忍耐的,
多则三年,
少则两载,
朝廷就会在江南侨立郡县,
到时候,
才是你萧家的机会。”
萧整一拜再拜,
这礼不白送,
温峤是真办事,
看似只是一句话,
里面蕴含了多少好处,
他想也不敢想。
只听温峤继续说道,
“别的哪,
我也帮不到你,
好在哪,
我和徐州大中正诸葛恢,
还有些交情,
可以介绍几个人,
到会稽去帮他的忙。”
萧整刚起来的身体,
再次下拜,
说道,
“太真兄对萧家恩同再造,
萧某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只是一句话,
以后太真兄但有所命,
萧家生死相随,
此誓虽百世不折。”
温峤搀扶起萧整,
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道,
“萧令,
这都是后话,
首要的还是今日。”
萧整领了命,
带人去寻找不知踪迹的司马睿,
袁冲问道,
“这京城再起一次火,
是不是太过巧合?”
温峤一愣,
旋即明白袁冲的意思,
说道,
“袁令的意思是?”
袁冲笑了笑,
说道,
“人多力量大嘛,
京城里几十万百姓,
偷梁换柱这种事情,
何必要拘泥于壮丁哪?”
温峤瞥了袁冲一眼,
说道,
“你的意思是,
直接乘他们不在,
把他们的王府都拆了?
这样好嘛?”
袁冲笑道,
“有什么不好,
这整根整梁的,
送到太子殿下那里,
以后重修东宫,
不就有了材料了嘛。
那些零零碎碎的,
也能算百姓的一点好处。
总比一把火烧了,
来得划算。”
温峤也笑着点了点头,
说道,
“你这办法倒是不错,
也让那些锦衣玉食的王爷们,
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
但有一条啊,
要是被人抓住了……”
袁冲一拍胸脯,
说道,
“太真兄放心,
咱就是这建康的地头蛇,
走街串巷的,
还能让他们几个外地王爷抓住不成?
我都想好了,
前门纠集一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
惹出事端来,
吸引视线,
拆家的人,
就从后门拆起,
咱也不贪心,
每个王府就拆一半。
总不能让王爷们露宿街头不是?”
温峤满意的点了点头,
说道,
“要是坏,
还是你们这些县乡里的,
坏得具体。
好,
去安排吧,
我借你的宝地休息一会,
萧整那边的消息传回来,
就立刻喊醒我。”
袁冲领着两个儿子,
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
无数火把从街巷中冲出来,
汇聚到了大道之上,
袁冲把自己的想法一说,
当场先把沈陵赔偿的百金散了出去,
这一下,
百姓更积极了,
可是苦了各路王爷们,
刚刚集结好人马,
要赶去集合,
数落司马睿的罪名,
然后攻打宫城,
走完那一步之遥,
就被潮水般的人群硬生生的夹在了巷子里。
彭城王雄看着眼前这个糟乱的场景,
问道,
“这京城,
连宵禁都没有了嘛?
怎么满街满巷,
都是人?”
回答他的,
是侥幸在百姓拥挤过来之前,
赶到这里的高密王纮,
“大兄,
这怕不是那个袁县令的计策,
记得上次聚贤楼的聚会,
他就和东宫那帮人眉来眼去的,
现在怕又是他从中作梗,
擒贼先擒王,
不如我们兄弟三人的兵,
从暗道出去,
直扑县衙,
捉拿袁冲。”
彭城王点了点头,
看向另一个弟弟乐成王钦,
说道,
“阿钦,
你看如何?”
乐成王点了点头,
说道,
“我看行,
西阳王不是来消息说拿住了那位嘛,
我们现在要是和他们会合,
先不说能不能成功,
就算成功了,
难道他们那些人,
不会拿我们兄弟当替罪羊吗?
大兄,
淮陵王的教训,
还不够深刻嘛?
为他们卖命,
就真把命卖了。”
彭城王点了点头,
说道,
“那就这么办,
先把县衙拿下,
然后把四部尉召到县衙,
让他们把这些疯了的百姓锁回去。”
兄弟三人商议妥当,
就直奔县衙,
闯进县衙时,
空空荡荡的大堂里,
只能隐隐听见来自二堂的鼾声。
高密王腿长步子大,
几步跨到二堂,
将门踹开,
刀架在对方脖子上,
说道,
“现在召四部尉来县衙,
把那些贱民都关回去。”
温峤美梦惊醒,
还没看清眼前人,
含含糊糊的说道,
“陛下这么快就找到了?
萧家办事真不…?
嗯?你是哪位?”
高密王不乐意了,
自己也没蒙面啊,
这么一副英俊的形象,
对方怎么会完全不记得,
拖长了声音,
说道,
“高密王纮,
你怎么在县衙里,
袁冲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