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乂携着宋袆,
跑出了两道街后,
停下了身形,
说道,
“宋姑娘先走,
我还能抵挡一阵。”
宋袆看着杜乂,
说道,
“当阳侯天生富贵,
为什么会为了小女子一个贱民,
独闯王府?”
杜乂笑了笑,
说道,
“贵贱在心,不在身。”
说完就冲出街巷,
引开追兵,
宋袆也得以抄小道,
来到了聚贤楼。
在聚贤楼驻扎的殷浩,
听到了当阳侯还在被追击的消息,
立刻传给了把持河道的袁、萧四家,
袁冲、萧整、周札、沈陵四人,
碰头后一商议,
兵分了两路,
周札和沈陵,
去南顿王府断他的后路,
袁冲、萧整乘船接应杜乂,
不多时,
城中的眼线就找到了杜乂的位置,
袁冲的船只也顺着情报的方向追了下去,
借水行舟,
到底还是比两条腿跑得快,
眼看杜乂陷入重围时,
袁冲、萧整先后赶到,
萧整掩护着杜乂撤到船上,
袁冲带着两家的人杀了过去,
这一见了血,
双方立刻就红了眼,
杀心一起,
哪里还停得住——
袁冲这边人多装备好,
南顿王那边兵精操作熟,
这两箱一对上,
立刻就纠缠到了一起,
谁也奈何不了谁。
正当双方一波对轰力竭之时,
南顿王也骑马赶到,
同时和他一起来的,
还有其他王府追击拆府贼的兵士,
几家王府的兵合在了一起,
气势上一下就压了过来。
袁冲也没有退缩,
毕竟终生刀笔,还是出将入相,
全看这一下了。
上次袁家没有打好,
害得太子连东宫都没保全下来,
这次要是再不拧些脑袋下来,
以后,
恐怕也就只能回忆这些日子了。
袁冲下定了决心,
越冲越向前,
超过了整个队伍,
又突进去三四十步,
抬头一看,
南顿王正拿着马鞭,
左右指派着增援。
袁冲一边向前,
一边喊到,
“沈参军、周将军,
该动手了吧?
这骨头总不能让我们都啃了吧?”
南顿王一听还有援兵,
从马背上站起来,
向着自己队伍后张望,
看来看去,
既看不到人,
也看不到尘烟。
回头刚想问时,
袁冲已经冲在了眼前,
南顿王一边格挡,
一边指挥着将袁冲隔离开来,
看合围之势已成,
没多做纠缠,
南顿王驳马就走,
踏出几步之后,
补上来的枪兵把袁冲围在了当中。
萧整那边一看,
恩人袁冲有了难,
也不管什么封锁不封锁了,
挥了挥手,
船舱里埋伏的人悉数上岸,
似浪花一样卷向南顿王,
冲进街巷的同时,
左右分兵抵挡,
萧整亲率几十精锐长驱直入,
一直就杀在了南顿王的马前。
这南顿王也不是好惹的,
登时先裹着袁冲后撤,
调盾兵来组了一道盾墙,
将萧整的这次突击拦在墙外。
南顿王勒马督战,
战旗挥舞,
不断有援军从小巷走向大街,
持续压缩着对方的抵抗,
不多时,
就把这一波几百人压缩到了一起。
南顿王有些开心的说道,
“哈哈,
没想到还能给陛下献个礼。
袁令,
谁能想到,
咱们在这里会相遇?”
袁冲哼了一声,
说道,
“南顿王,
你不觉得,
这个早晨,
太安静了嘛?”
南顿王往下看了一眼,
说道,
“把你们这些乌合之众的脑袋砍下去,
就更安静了。”
“且慢,”
杜乂踩着房脊落在南顿王面前,
说道,
“大王既然是来抓我,
不如把这些人放了,
我和大王回去。”
南顿王笑了笑,
说道,
“笑话,
我现在是鱼也想要,
熊掌也想要,
这几天来,
你也够闹腾的了。”
杜乂笑了笑,
说道,
“大王没觉得,
少了什么人嘛?”
南顿王摆了摆手,
说道,
“一个舞女而已,
我都擒住当阳侯了,
还在乎她干什么?”
杜乂摇了摇手指,
说道,
“大王又错了,
这女子能把你的王府掀了,
也能让你眼前这些兵,
都死在建康。”
南顿王也笑了,
说道,
“哦?
我倒要看看,
这个商姑娘,
还是宋姑娘,
能把本王如何?”
杜乂说道,
“大王,你听。”
说话之间,
四周尘土爆起,
像是卷着什么似的,
一下子遮蔽了眼前的光景,
待到尘埃落定时,
南顿王那些集结起来的复仇者,
都成了缚绳者。
豺狼一般的笑声想起,
南顿王已经猜到结果。
再抬头看时,
王敦已经来到了眼前,
他身后跟着王邃、王舒。
南顿王惊道,
“王处仲?
你不是和襄城公主夜宿秦淮吗?
什么时候去的军营?”
王敦看着南顿王,
说道,
“这些就是你们最后的底牌了吧?
不如这样,
咱们来个交换。”
南顿王一愣,
他以为王敦要借机发难,
结果对方竟然想要交换。
有坡自然要把驴下了,
说道,
“也不是不可,
只是这些人实在可恶,
大将军可不知道,
这些人趁着夜色,
把这京城里的王府拆了个遍。”
王敦点了点头,
说道,
“哦,
那你还不谢谢他们?
怎么反把他们抓了起来?”
南顿王又是一愣,
耐心的解释道,
“大将军可能没听清,
我是说,
这些人把城中的几座王府都拆完了,
连王府都家产也都抢去了。”
王敦摆了摆手,
说道,
“所以说,
你更要谢谢袁令了,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现在东宫都烧成一滩灰烬,
你们这些做臣子的,
倒是睡的安稳,
这合适嘛?
东宫缩减开支,
连左右卫率都省去了大半,
各位王爷倒是三军齐整,
阔气的很哪,
这又合适嘛?”
南顿王看着王敦的眼神,
问道,
“本王可是皇家宗亲,
你想干什么?”
王敦向前一提马,
说道,
“南顿王,
聪明的宗室,
已经在用自己的食俸,
养东宫的兵马了,
而你,
这麾下少说也有七八千人吧?
这是要意欲何为啊?
你劫持了建康县令袁冲,
又是有何企图?
这些事情,
南顿王都能说得清楚嘛?”
南顿王目光一直注视着王敦 ,
对方话一说完,
立刻就说道,
“那大将军可有明路?”
王敦笑了笑,
说道,
“这明路自然是有,
他们巴结东宫算什么?
还不如直接孝敬陛下,
陛下的五万大军驻扎在芜湖,
南顿王看,
是不是该犒劳犒劳这些有功之人?”
南顿王咧了咧嘴,
指了指杜乂,
说道,
“大将军,
本王那些棺材本,
都被当阳侯抢去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
但实在是无能为力。”
王敦摆了摆手,
说道,
“哎,
这大王就不用担心,
实话和大王说吧,
大王之前抓住那个姑娘,
是臣的侍妾,
既然大王有这个心,
那臣就代五万将士,
多谢大王慷慨了?”
南顿王听到这话,
恨不得能把牙咬碎了,
说道,
“钱也倒罢了,
本王那几千良……”
王敦眉毛一挑,
问道,
“南顿王,
你刚才说几千良什么?
不会是良人奴吧?
这可是陛下早就明令禁止的。
要真是如此,
南顿王就别怪敦认法不认人了。”
南顿王连忙摆了摆手,
说道,
“大将军这是哪里话,
我像是那种不法之徒嘛?
我刚才是想说,
几千良种,
这要是错过了播种的季节,
损失可就大了。”
王敦也没再深究,
抬头看了看日头,
说道,
“请吧?南顿王,
郊外的祭台都准备好了,
陛下还在那边等着哪?
咱们做臣子的,
总不好让陛下等太久吧?”
南顿王叹了口气,
说道,
“大将军所想,
正是小王所想,
那这里?”
王敦摆了摆手,
两辆马车驶出来,
说道,
“哎,大王,
这点小事,
交给处明、处重就行了。
莫非你不放心我们王家兄弟的人品?”
南顿王心想,
那还用说嘛?
事发之前,
我们送了多少好处,
你们才答应中立,
现在,
冲上来把所有好处都抢了,
还要把自己这最后的底裤也给拽走,
就这还要夸他们人品好?
当然了,
心里可以这么想,
嘴上还是要稳妥,
毕竟刀还悬在脖子后哪,
“大将军多心了,
谁不知道,
大将军和骠骑大将军,
是陛下挚友,
左膀右臂?
大将军麾下何止十万众,
还能看得起小王这点残兵败将?”
王敦点了点头,
说道,
“既然如此,
就随臣上车,
共同去祭台。”
两人的车辙向着郊外延伸,
身后的血迹也紧紧相随,
南顿王真想回头再看一眼,
那可是苦心经营了十年,
才攒下来的家底,
有了那些才有底气,
和皇帝拍桌子。
但他又知道,
他一旦回头,
就无法回头,
他会忍不住在踏进去,
到时候,
可就不只是他,
连兄长西阳王,
大侄子汝南王,
大孙子新蔡王,
也都会随着自己卷入泥潭,
从此以后,
他们最后的结果,
就是再次被贬谪为庶人。
南顿王没有动,
王舒、王邃,
只能是把事情办完,
用河水冲洗了街道后,
把抄家抄出来的那些罪证,
都交给了袁冲,
说道,
“袁令这下立了大功,
不日必当平步青云,
我兄弟二人提起恭喜了。”
袁冲也客气的说道,
“这还不都是托二位将军的福气,
侥幸得些微末之功?”
王舒点了点头,
又看向一旁有些失落的萧整,
从怀里抽出一份委任来,
递给萧整,
说道,
“这任命还没下来,
但也不好让萧令心内焦急,
兰陵小中正,
萧令可别嫌弃官小哦?”
萧整展开来看,
是徐州大中正诸葛恢的举荐信,
心里想到自己和诸葛恢都不认识,
立马就明白了,
这是王家的好意,
说道,
“少府大人,
这可是解了萧某的燃眉之急了,
不怕大人笑话,
萧某急着来京城,
就是想找个门路,
告一告晋陵太守张闿,
征发无度,乱派徭役。”
王舒点了点头,
说道,
“这事情,
我也有所耳闻,
这样吧,
萧家来了这么多人,
要是有心人追查起来,
少不了说什么,
恰好这京城里毁了这么多的王府,
就跟随我手下的匠人先盖一盖房子,
至于张太守那边,
我会亲自拜访,
与他说明,
萧家一族皆是投剌王官,
不得擅自征用徭役,
你看这样如何?”
萧整立刻涕泗横流,
抱着王舒的大腿就哭上了,
说道,
“少府大人真是萧家的活菩萨,
若大人不弃,
整愿拜为义父。”
王舒一把拉起对方,
说道,
“这就说远了,
都是为陛下效力,
萧令若不嫌弃,
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萧整赶紧说道,
“少府大人言重,
今日若不是大人及时赶到,
萧家只怕……”
王舒摆了摆手,
看了看在场的活人,
说道,
“都是南渡的侨客,
再说可就生分了,
不如赏在下一个面子,
来西园叙叙旧?”
萧整听到这里,
实在是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深深的看向袁冲,
袁冲说道,
“早就听说西园里,
满是奇珍异兽,
受邀之人,
无不是江左名士,
今日能得处明兄看得起,
真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王舒点了点头,
待众人收拾妥帖后,
顺着血色秦淮河而下,
王舒负手而立,
站在船头,
问道,
“萧兄是不是觉得,
我的手段过于狠辣?”
萧整连忙说道,
“少府大人哪里的话,
这人都是下官所杀,
不干少府大人的事情。”
王舒回头看了萧整一眼,
说道,
“萧兄不必如此,
王家人和朋友从来不藏私,
这天下不是王马共天下,
是士族保社稷。”
萧整也不知道怎么答,
看向了身旁的袁冲,
袁冲解围道,
“萧兄的意思是,
愿与王家共进退。”
王舒这才点了点头,
说道,
“我也是被逼无奈,
我要是不那么做,
只怕又得少几座王府,
现在天下多事,
胡奴猖獗。
朝堂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见袁、萧二人没答,
王舒顺势看向了杜乂,
问道,
“当阳侯,
你说哪?”
杜乂笑了笑,
说道,
“外叔祖父,
我和阿穆都是自幼长在乌衣巷,
您这么说,
可就没把我当自家小辈。”
王舒点了点头,
说道,
“经此一事,
大家也都看出来了,
当个文学椽,
实在是太屈才了。
这事情一出,
几位王爷再做六军主将就不合适了,
那就弘理先去历练历练,
先当个骁骑将军,
为陛下的宿卫多上上心,
也好让你这一身武艺,
有了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