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儿阴晴不定,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几息之间就阴沉下来,空气里一股泥土的味道,高云霄知道这是要下雨的前奏。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感受不到一丝的凉爽,空气里尽是让人透不过气的潮湿闷热。
不知道汪三水有没有回到定风寨,这路上要是再遇场大雨,山里不比平原,恐怕山路更加难行。
紧赶慢赶,高云霄终于在雨滴砸向地面前进了屋子,险险地躲过一遭。
阿香抱着小满站在廊下,看见娘亲的那一刻,小家伙用力地想要挣脱,奔向高云霄的怀抱。
双手捏了捏小满的脸蛋,高云霄又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道,“想娘啦?小淘气。下雨了,你不在屋子里,在廊下干什么?”
说完,她从阿香怀里接过孩子,抱着他一起面向院子,看大雨哗哗落在地面上。
“他可能也觉得屋里闷得慌,一直指着屋外,想要出来。奶娘抱着他在院子里站了小半个时辰了,就是不归屋。一进屋子就嗷嗷的哭。”
阿香忍不住的告状,这小家伙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如今一不顺他的意,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你哭,边哭还边观察大人的反应。
“你还会使性子了,明儿我把你送到祖母家去,看你还耍不耍脾气。”
阿香以为高云霄在开玩笑,拍着双手逗弄小满,
“哎呀,怎么办?娘亲不要小满了,要把小满送祖母家去了,以后都见不到娘亲了。”
小满立即就撇着小嘴,泪眼汪汪的望向高云霄。
他虽然口不能言,但是大人的话还是能听的懂的。不明白阿香是在跟他玩笑,单纯的孩子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
情到深处自然流露,小满哇哇大哭,嚎的整个院子都能听得到。
阿香和高云霄一看他这个地动山摇的劲儿,急忙开口哄道,
“不哭不哭,阿香骗你的,你娘怎么会舍得不要你呢。你是她的心肝宝贝,他才舍不得把你送去祖母家呢。”
两个人连哄带晃,总算把这个小祖宗哄睡着了。
乳母过来,想要伸手把小满抱回他的屋子里去,被高云霄挥手拒绝了。
“不用,今晚让他跟我睡就行,你回去收拾一下小少爷的东西,明儿跟我一块去那边宅子里。”
乳母和阿香同时对视一眼,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少夫人,这真的要将小少爷送到夫人那里去吗?”
“嗯,你下去收拾吧。仔细点,别漏了什么。”
看着乳母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阿香这才拉着高云霄的胳膊,紧张的询问。
“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要把小满送到夫人那里去?”
高云霄看了她一眼,斜倚在美人靠上,轻拍着小满,说道,“没事儿,就是夫人想小满了,想要小满去住些日子。”
她故作轻松的说道。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以你的脾气,如果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你不会轻易让小满离开你的。”
陪着她经历过这么多的事儿,如今的阿香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的了的。
阿香在高云霄身边坐下,从她手里将小满抱过来,好让她能休息一下。从忠勇侯夫人那边回来,她还没喝一口水。
看着阿香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高云霄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走吧,叫上雯儿,咱们回屋说。”
将小满安置在床上,阿香和雯儿已经等在一旁了。
她们三个人从袁府不打不相识,一路互相扶持到忠勇侯府,几年的时间下来,早就胜似亲人了。
高云霄如今身边最信任的人就是阿香和雯儿。
三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高云霄喝了杯雯儿端来的凉茶,这才低声跟她俩解释。
“我发现了一些事情,要跟侯爷禀告,可是夫人那里也没办法联络到他,所以我打算亲自去趟西北大营。”
看着高云霄严肃的神情,二人都意识到兹事体大,也不多问。
“我陪着你去,你一个人这路上又不太平,两个人好歹能做个伴儿。”
阿香不放心高云霄,她再能干,终归是个女子,从京城到西北这一路上,她可是知道其中险恶的。
高云霄一个人去西北她实在是不放心。
“不用担心,我带着护卫去,一路上都是骑马,不碍事的。”
轻轻拍了拍阿香的手,示意她放心。
“我有事情要交代给你俩。”
“这个宅子写在马君则的名下,难保徐武华不会查到这里。所以最近这里不能再住了,霍骁不在,我们小心些总没错。”
“所以明天阿香,你跟乳母带着小满住到夫人那边的宅子里去,夫人那里虽然狭小,非常时期,先将就几天吧。”
最重要的是,忠勇侯夫人那里有守卫的士兵,这样高云霄即使离开,也能放心。
“行,明天一早我们就过去。”
阿香冲着高云霄点点头,对于她的安排,她从无异议。
“雯儿,你明天带着青柳她们,陪着马大姐先搬到咱们买的那座宅子里去。先收拾出两间房住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高云霄买的那间宅子虽然有些破旧,但住人还是没问题的。她们如今就是要隐去踪迹,免得被徐武华找到,将她们抓了去威胁马君则。
既然徐武华带兵夺了矿山,抓了吕继业,难保他不会再找马君则寻仇。
“我尽量赶在大当家的带人来之前,从大营赶回来。雯儿你机灵点儿,这几天注意点儿这边宅子的动向。”
高云霄估摸着汪三水带人过来大概需要三天,她快马加鞭应该能赶上。
“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吗?”
雯儿有些难以置信,这些日子以来,她以为她们回了西北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希望是我小题大做吧,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高云霄冲着阿香和雯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
如果这些兵士真的是朝廷调派过来的,恐怕他们要面对的艰辛才刚刚开始。
昏暗的牢房里,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吴二牛一进来就感到一阵阴寒直往他的后脖颈里钻,大夏天里硬生生的让他打了个寒颤。
“劳烦军爷给开一下门,丁爷派小的来给吕继业送点东西。”
吴二牛冲着门口坐着的两个士兵点头哈腰,这个监牢是徐武华第一次接手矿山的时候建的,他还是第一次进来。
“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吴二牛麻利的掀开篮子上的竹盖,露出里面的笔墨纸砚,递到士兵的眼前。
“丁爷吩咐给吕继业拿来,让他交代账本的事情用的。”
值守的士兵在篮子里巴拉了一下,这才对着另一个人点头,让他带着吴二牛往监牢里面走去。
吕继业被关在监牢最里面的一间,旁边关着的是他的儿子吕毅。
看到吴二牛,吕继业显得有些惊讶。
自从徐武华带兵夺了矿山之后,矿山上的管理人员几乎都被他关了起来,吴二牛怎么跑了出来。
看出吕继业的疑惑,吴二牛放下篮子,瞅了眼一旁正在开锁的士兵,出声解释道,
“吕爷,丁爷派小的给您送纸笔来了,丁爷说了,让您老老实实的交代,免得再受这些皮肉之苦。”
“快点啊,送完就赶快出来。”
士兵开完锁,交代了一句就转身出去了。
吴二牛看他走远,这才自袖袋里掏出一个用麻布包着的小包袱,塞进吕继业的手里。
“吕爷趁热吃吧,这是才做的饼子。”
矿山上的劳工每日里都吃不饱,何况是吕继业这种被关在监牢里的人。
“多谢二牛了,你怎么。。。。。。”
吴二牛不能吕继业问完,就主动开口道,
“我以前为了手下人的工钱,跟徐武华的小舅子丁进财喝过几次酒,所以他就认得我了。这次他手下挑人跑腿,就选了我,我这才能有机会进来。来的匆忙,只能给吕爷拿上几个饼子,吕爷勿怪。”
吴二牛低下头,心里有些愧疚。吕继业是他见到过的,对他们矿工最好的管事儿,如今他落了难,自己却帮不了他。
“这就很好了,二牛。谢谢你啊。兄弟们都怎么样?”
吕继业脸上还有未消得的青肿,连日来的关押,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
“徐武华和丁进财根本就不把兄弟们当人看,如今夜里打着火把也要干活,生病受伤了也不给找大夫医治,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都是匆匆抬到后山给扔了,我偷偷去看过,尸体都被野狼野狗给撕了。”
吴二牛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矿工们如今都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也被扔进后山,死无全尸。
“吕爷,你说我们这辈子是不是都回不了家了?”
如今这矿山对劳动们来说,就像是座人间炼狱。这些士兵们把矿山围的跟铁桶一样,根本就跑不出去。
吕继业将手里的饼子给一旁监牢里的儿子递了两个,回头跟二牛低声说道,
“二牛,你相信我吗?我这里有个主意,但是需要冒些风险,尤其是你。一不小心,你就可能有杀身之祸。”
“我信你吕爷,只要能把兄弟们带回去,就是让我拿命换我也做。”
吴二牛激动的对着吕继业说道,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兄弟们是他带出来的,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把人带回去,不然他也没有颜面再回家去见乡亲父老。
“附耳过来。”
吴二牛认真听完吕继业的话,在脑中又复述了一遍,确保自己记住了,这才对着他点头。
“我保证完成任务。”
“记住了,一定要小心,行动之前一定要确保人员全部撤离出来。”
“放心吧,吕爷。”
吴二牛得了吕继业的话,瞬间觉得日子又有了奔头。
将纸笔留下,他匆匆离开,去找人安排了。
吕继业看着桌上的纸笔,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
徐武华一直想从他这里得到矿山的账目,所以才没有立刻杀了他,这些天他每次只交待一处,并且用回款的事情拖着,这才勉强保住他们父子俩的性命。
但是账目总有交代完的那天,所以他才给吴二牛出主意,让他将劳工都团结起来,跟丁进财谈判,先将管理人员救出去,然后他才能心无旁骛的跟徐武华谈判。
“爹,你的主意行吗?”
吕毅对吕继业给吴二牛出的主意一直保持怀疑。
“放心吧,这个矿山在你爹手里几十年了,每一处都是我看着建设的,矿山的布局都在我的脑子里。错不了的。”
吕继业将手里剩下的一口饼子塞进嘴里,打开砚台开始磨墨,在吴二牛他们的行动成功之前,他还要靠这些账目拖着,等着六爷的援兵到来。
吕继业并不知道马君则和霍骁去了平城的事儿,他靠账目的事情拖延,又给吴二牛出主意,都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
他相信六爷如果知道了矿山的事情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他,可是这些兵士肯定不简单,两千的兵士,六爷肯定要费些周折,除非霍将军能伸出援助之手。
矿山虽然说是也有霍家的一半儿,但这是他们眼巴巴的送上门去了,这些看守的兵士如果真如他猜测那般,是中原那边调派过来的,吕继业想,侯爷未必愿意为了一座小小的矿山跟他们对上。
吕继业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最后他就与这座矿山同归于尽,好为六爷除了这一桩麻烦。
也好彻底断了徐武华的念想。
可是吕继业不知道,此刻他的六爷不但不知道,还远在千里之外。
费劲心力想着救他的,是他曾经的半个学生,高云霄。
高云霄一大早起来,阿香和乳娘已经收拾好东西等在屋里了。昨夜小满不知为何,兴奋的缠着娘亲,就是不睡。
“乖乖的听祖母的话,娘亲很快就回来了啊。”
亲了亲小满白嫩的小脸,高云霄在忠勇侯夫人和阿香的目送下,翻身上马,带着两个卫兵,一路疾驰,向着北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