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还记得么,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你跌伤了,躲在幼儿园里哭啊哭啊,哭得阿姨们一个个手足无措,愁眉苦脸。后来。我放学路过去那里接你,你一眼看到我就止住了哭声,撒娇地嚷着要骑在我的肩膀上“骑着大马回家”,呵呵,你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乱糊糊的一团糟,可是比周围哪一个小朋友都笑得开心!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青菜,我就逼着你吃,我说小白兔都爱吃这个。你反抗,说我不是小白兔!我说你的脸白白的,就是小白兔,除非你吃胡萝卜,才会把小脸吃红了!你傻呼呼的,听完就开始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胡萝卜,最后终于把小脸吃得红扑扑的,反过来羞我:你那么爱吃雪糕,那我还说你长得像个雪人呢,哈哈,羞啊羞啊,哥哥是大雪人冰淇淋!
呵呵,你小时候可爱极了,领着你出去,哪一个叔叔阿姨见了都想抱抱你,都想亲亲你。有一次我和同学逃课出去玩,你见到了就跑回去告密,害得我被老爸老妈罚了面壁一天。我狠得牙痒痒,就趁家里没人,扁了你一通,把你引以为荣的那些什么花裙子啦,小手绢啦,蝴蝶卡啦……都撕得粉碎,砸个稀巴烂。你哭啊哭啊,哭得好伤心,喊着哥哥你欺负我,你坏死了,你是臭哥哥,烂哥哥,剩饭哥哥,鼻涕哥哥,小狗哥哥!后来我被老爸狠狠地抽了一顿皮带,从早到晚老老实实地站着,连动都不敢动,因为全身淤肿,碰到哪儿都痛,我心里嫉妒死你了,哼,老爸为了你这个小鼻涕虫打我,哼,等我长大了,老爸打不动我了,我就天天扁你,天天打你屁股,你想跑都跑不掉!
嘿嘿,可是你啊,你就跑过来心疼你的小哥哥,掀开我的衣服一会儿揉揉这儿,一会儿吹吹那儿,那一丝丝的凉气吹得我好舒服,好痒……”
“咯咯——”眼前的小妹笑了,笑得脸上花儿一样灿烂,“哥,你记得好清楚哦,可是有些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那时候我太小啦!呵呵,你现在还敢不敢打我的屁股呀?”说着便梗起脖子将小脑袋瓜伸到我的面前,顽皮地挑衅我。
我心里忽的一烫,赶紧避开她的目光,鼻中闻着小妹呼出的气息,伴随着一阵阵若有若无的体香,我好像陶醉了,进而迷离了。突然我浑身一震,好似凭空挨了一个惊雷:我,我,我在做什么,我他妈在想什么呢?!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可是我从小相伴长大的小妹啊!
小妹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两抹红霞,就像傍晚的天边冉冉浮起的彩云一样,嫣红似火,娇然若滴。
我们两个久久不语,呆呆地靠坐在青草扑就的软垫子上,眺望着远方的浮云和霞光,那景象好美,我后悔没有带来画笔,将那意境写下。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小妹温柔地碰碰我,轻轻向我耳朵里吹了口气,“哥,天黑了,我们回去吃晚饭吧。”
她拉起我的手,走在前面,手臂一荡一荡地牵着我回家。我们走了很远的一段街市,才乘坐公交车回家。我们在春末夏初的京郊,呼吸着入夜后的清凉。
“哥,我听说爸爸就要退休了,是提前退的,那是怎么回事?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小妹慢下来,与我并肩而行,侧过脸等待我的回答。
“爸以前在部队受过伤,当时疗养康复了,但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差,陈伤旧痛一股脑都回来了,把他折腾得不行,上级关照他每年都去长期疗养,可他觉得这么拖着会影响工作,就主动递了请退报告,干脆脱下这身军装,交代好工作,自己再回家慢慢养病。”
“噢,爸爸在部队干了一辈子,这样会不会不开心啊?他退休以后又准备做什么呢,他才五十岁,还不老啊?”小妹担心地提出她的疑问。
“爸如果不是因为一身的伤,早就该更进一步了,到更重要更需要他的岗位上去发光,可就因为这个身体,他是进进不了,退又退的不甘,没办法……唉,你就爱瞎操心,跟老妈一样,将来长大了,肯定比老妈还老妈,哈哈!”我笑她。
她生气,撅着嘴道:“人家不想跟你说笑嘛!”
“把嘴收回去!再撅就比小猪还像小猪了,哈哈……嗯,爸肯定有他的想法,他应该会选择自主择业,退下来就自由了,什么老年活动中心,老干部基地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够他忙活的。另外。我好像听说他有个战友早年下海经商,很早就邀请他一起干了……哎对了,爸退下来,咱家肯定会搬回城里去住,这样,以后你上学就不用通勤寄宿两头跑,可以天天回家住了。”
“嗯,那你呢,哥,你留在北京读大学吧,那样你也可以常常回家来住啊。要不然,爸爸常年见不到你,岂不是更难受。”说着,她回头去看前方的铁路信号灯,火车一过,就拉起我的手匆匆越过铁轨,跑起来像一只欢快的小鹿。
“他?哼,没有我天天气他,他还不乐得烧香拜佛!”我一脸不屑的混球样。
“你啊,你——”她伸出手指头装模做样地指着我的脑门,学足了大人的模样,“怪不得妈妈总是说你长不大呢,我看你真是长不大!”
这下把我气乐了:“去去去,小丫头片子,别跟你哥没大没小的!你懂什么,哦,我长不大,你就是大人啦?”
晚饭后,我曾偷偷跑去和我妈讲,让她劝劝我爸,别把我填报志愿的事看得那么死,让我自由发挥一下,发扬点儿民主精神好不好。
我妈当时就一口回绝:“你爸说了,就留在北京,哪也不许去。而且除了军校,你爱报什么报什么——我也是这个意思,你不用这么看我!”
我妈斜了我一眼,继续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儿。
“可是,你们凭什么呀——”我的倔脾气上来了,吼得像头驴,“他这么控制我,总得有正当理由吧!他这么独断专权,白受党这么多年的教育了!哦,在外面发扬民主,回到家里就搞独裁——他这是美帝是法西斯!”
我高唱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英特那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闭嘴,叫什么叫!再嚷嚷我就缝上你这张臭嘴。”我妈手里挥舞着绣花针,狠狠瞪了我一眼,“凭什么?就凭你爸那一身伤疤,就凭你爸是一家之主,就凭——”我妈说到这里便住了口,那样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定了定神,沉默地低下头去纫针,没再说下去。
我没精打采地钻进小妹的房间,把正在做作业的她吓了一跳。
“哥,你干嘛不声不响地躲在人家背后,吓死人啦!”
“唉,你哥我就要蹉跎此生啦——”我学着京剧腔,长叹一声,扑通一下倒在她床上,抱着她的被子翻来覆去打滚。
“咦——哥你脏死了,快去洗澡,要不然不许你碰我的被子。” 她像发现了臭虫似的满眼嫌弃地瞪着我。
“可是你哥我心里难受啊,怎么办啊……连你都讨厌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唉!”我长吁短叹,自己跟自己演戏,过足了戏瘾。
小妹在一旁叽叽咯咯地笑着,说好吧好吧不罚你去洗澡了,你就躺着吧,不过不许乱蹭我的被子。
过了一会儿,她见我躺着一动不动,就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试试体温,然后轻轻抚摸着我的发际,徐徐说道:“哥,你别难过,别着急,我想,我再去求求爸爸……可是,爸爸也是为你着想啊,这样你就不用那么危险,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们都可以常常见到你,不好么?我也不想你离家那么远……”
我突然一把将她掀翻在床上,然后一挺身站起来,哈哈大笑:“哈哈,你中计啦!”
她气呼呼的挣扎着站起来,脸上红红的,像个大苹果,撅着嘴道:“哥你最讨厌了,不理你!”
我嘿嘿一乐,围着她“好小雅”,“坏小雅”没完没了地叫,直把她逗得咯咯直乐,算是完成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