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的初冬,在新加坡还是酷热的季节。
举世闻名的鱼尾狮雕像在烈日的炙烤下蒸腾着股股热浪,清洁工人正在用水管和毛刷耐心细致地为它做着清洁护理。
湿热的空气丝毫没有降低人们外出的兴致,大街上,依然熙熙攘攘。不过,没有人会长时间暴露在阳光的曝晒下,一般都是进进出出,刚刚晒出一身细汗,便毫不犹豫一头扎进装设室内空调的清凉宜人的大厦里,歇歇凉。
小雅在新加坡住久了,便也习惯了这种炎热中寻清凉的生活。不过,每天午后草地上的日光沐浴还是将她雪白的肌肤渐渐涂上了一层薄薄的米色,这颜色将她妆裹得别有一番好看,整个人看起来都健康了许多。
这一天,小雅刚刚从外面的夕阳下散步回来。她打开浴室的门,准备洗一个清爽的温水浴然后早早睡下。她发觉头有些痛,大概是今天在长椅上睡着了,被太阳晒的时间长了一些。
小雅的皮肤从来不抹任何化妆品,青春的气息让她的一切都浑然天成,不需要多余的笔墨去涂抹她的真实。她平时护肤用的仅限于防晒霜、润肤露这些简单的东西,而且还是去新加坡之后才开始用上的。她晒日光浴的时候,要么是闭着眼睛,要么戴上一副防护墨镜,这是医院配给她的。
站在浴室里,她用双手捧着清水冲洗自己略微发烫的脸颊,感觉皮肤有些火辣辣的痛。
“砰砰砰。”是敲门的声音。
她下意识抓起浴巾,匆忙中她忽然发笑。原来,她刚刚只是洗了把脸,衣服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呢。
她走过去开门,可是刚刚伸出去的手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直觉告诉她,门外的人就是陈医生,因为他的敲门声向来都是那样沉稳而有节奏感。不过今天,那声音似乎是犹豫的,软软的没了往日的生气……尽管如此,她还是确定无疑地判断出,外面的人准是他。
“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他了,他干嘛还这样纠缠不放!”她定了定神,深呼吸,搓搓脸,放松一下紧绷的肌肉,然后咬着嘴唇,伸手将门打开……果然是他。
“小雅……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杰森怯声怯气地说道。
小雅心里好烦,不自觉地撅起小嘴儿,态度很是不耐烦,“你有什么事吗,我要休息了。”
“呃……我想……”杰森吞吞吐吐,那样子感觉说一句话好像比攀登珠穆朗玛峰还难。“我想……明天请你出去……”他终于鼓足了勇气,一口气道出来,可是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就给小雅干脆利落而又不留情面地挡了回来。
“不行。明天我不想出去,我要睡觉,睡一整天。”
小雅的理由太荒谬。她就像个不会撒谎的小孩子。也许,她是故意这么说好气走他的吧,可他没走,而是像一块粘糕一样粘在门口。
“明天,是我妈妈的祭日。我,我去看她……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杰森的声音细得如同一只蚊子发出的声响。
好在小雅自己常常就这样细声细气地说话,所以她也不以为意。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心有不忍,可还是固执地抗拒着,“为什么要我去呢……安妮护士和埃米莉小姐不行么,还有你其他的同事,他们都不可以么?”
杰森沉默了许久。最后,他用一段悲壮的话打破了眼前的沉默:“因为,我想让妈妈看看你,让她了去一份牵挂,让她在天堂里的每一天都开心幸福——就当是个善意的谎言吧,算我求你了,答应我好吗?”
面对他的哀求,小雅心软了。她总是这样,毫无顾忌地封闭自己,又毫无心机地奉献自己。
“唉……我不明白……”小雅的声音已经变得很温柔了,傻瓜都能听出来她是不忍拒绝的。
杰森可比傻瓜聪明那么一点儿,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欣喜若狂。只是,他立刻便控制住了这种情绪,他可不想让小雅反感,不想这宝贵的机会得而复失。
“我想……你别生气,我想,你可以作为我得女朋友么——就在我妈妈的墓碑前,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怎么可以……我不会骗人……我,我怕你妈妈知道了会生气的。”
小雅的善良纯真一览无余。
她真可爱啊……杰森这样想着,不禁伸出手握住了小雅,“不会的,妈妈一定很高兴见到你——即便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只要有你这样的女孩子去看看她,去陪我和她说说话,她在天上就一定不会寂寞……这些,是我所不能给她的,只有你,只有你才能帮助我。”
他以为除他以外的地球人都是傻子,以为自己这番做作谁都看不出来。
小雅并不傻。她早看透了他的险恶用心。唉,或许沉浸在恋爱蜜糖中的人都是如此吧,智商基本等于零。你问他\/她一加一等于几?他\/她一定回答:等于“爱”(“二”)。
小雅迁就地点点头。她又一次奉献了自己的感情,不想得到任何回报的感情,慈悲怜悯的感情。在那一刻,她不由得去想:“哥,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杰森捧出了那条被小雅退还回来的淡紫色丝巾,卑微地恳求道:“可以戴上它吗,那样,你会更漂亮。”
路上,杰森去花店买了一大束粉色的百合花。他说,这是爸爸曾经送给妈妈的花,是他们爱的见证,自那以后,它就是妈妈最钟爱的花了。
“在中国,这种花象征着永远的幸福和美满,但愿,妈妈在天上也能幸福,但愿有朝一日,爸爸能寻到她的墓前……”杰森惆怅地道,“小雅,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难缠?”
小雅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脸上一红,赶紧别过头去,不再瞧他模糊的身影。
“出来这么久了,你为什么没有问我关于我父母的事,你是不是在应付我,我是不是让你感到很讨厌?”
“不,不是的!”小雅停住脚步,与他面面相对,真诚地道,“陈医生,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不应该总是和你在一起,这样真的不合适。还有,我不问你父母的事,是不想勾起你的痛苦,不想让你伤心。我今天是真心陪你来看阿姨的,绝对不是在应付你。我做事有自己的原则,既然答应过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好!”
杰森激动地握住小雅的手臂。
“不,小雅……我心中不会再有痛苦了。我痛苦了二十几年,也该到尽头了。还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妈妈她直到离去的那一刻都是幸福的,她是心中怀着对父亲的爱离开的,她一定不希望我心里存有一丝怨恨,我的世界里本不该有痛苦存在……
你知道么,小雅,是你打开了我心中的锁。是你让我醒悟,原来这许多年里我一直都期待着父亲的关爱,只是这期待却被我自己用莫须有的记恨给蒙蔽了!想想,妈妈时常对我说起他的好,妈妈说,他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是一个值得用一生去珍爱和守护的人。
所以,我的内心,其实一直都是崇拜他爱慕他的——只是我自己一直没有想清楚罢了。深切的爱、深切的期盼给我带来的是深刻的痛,因为我一直都得不到他的爱……
小雅,你说得对,我为什么不能像母亲那样,用爱去释怀一切,为什么要把一切不的如意都归结为遗恨呢。谢谢你小雅,是你让我重新活了一回,让我重新拾起对生活的信心,让我发觉,世界原来是这样美好,让我重新获得对幸福的期待——我的父亲,他一定会出现在我的世界,一定会给我和妈妈送上迟来的爱!”
是的,杰森似乎被小雅改变了,彻底改变了,他都没注意到这些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他变得热情、开朗、敏感——除了在面对内心纠结的源泉小雅的时候——对生活中从前不以为意的细小事物,他都变得充满了好奇和探究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