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太紧张,放松一些,会对脑震荡的恢复有帮助的。”
我一愣,循声望去,只见立于眼前的是一个五十多岁、鬓角微白、身材略胖的白大褂。
我回想,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好像听到他说的是中国话……使劲儿摇摇头,没想到这下脑袋更蒙了,晕晕乎乎的想吐,幸亏胃里没什么东西,否则肯定得吐得一塌糊涂。我俯在床边干呕吐着胃液,伸手冲他一摆,意思你滚一边儿去,少烦我!
“呵呵,你是从中国来的吧,怎么样,还习惯吗,是来读书的吗?”他和蔼地问道,伸手扶我,还给我拍后背。
我心中一暖,心想这老头儿还不错,心眼儿不坏。
“不是,我是随团商务考察。”
“哦,那要通知你的同事们,可不要误了公事……在东京,有些地区治安不是很好,一个人不要随便在夜里走。”
他那张慈祥的脸孔在我眼前晃啊晃,让我想起了我爸妈。我吐完揩把嘴躺了回去,“你也是中国人?”
“嗯,现在入日籍了。”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肩头很自然地垂下来,态度随和,问我是否口渴,要不要喝水,“听你的口音,是从北京来的吧?呵呵,我在北京住了十几年呢。”
我心中一动,开口问道:“请问……你认不认识东京大学的一个医生,他也是从北京来的?”
他惊讶地盯着我瞧,“这里确实是东京大学附属医院……我不知道,你想打听哪一位呢?”
我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激动死,心想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呐!哼哼,你还当我不知道你是谁吗?!
两个人心照不宣,呆了半晌。我是心里明镜,他是心里不平静。
“这么说,您就是林正明医生吧?”终于,还是我先开了口。
“你来找过我,对吗?”他释然地笑了笑,为我倒了一杯清水,放在柜子上,“我记不得了,我们认识吗?”
“我认识您女儿,叶小猪……”我突然按住自己的嘴巴,心说这关键时刻自己怎么还口吐大粪呢!
我清了清嗓子,心想都到这份儿上了,没什么藏着掖着不好意思的,“叔叔您好,我叫萧东,是叶帆的同学,呃,这次来呢,是……是想看看她。”
“哦,真巧啊。”他说完就没有下文了,只是低头沉吟着,就是不看我,好像也没有拍拍屁股溜之大吉的意思。
“叶叔叔——您不介意我这么称呼您吧,我想见叶帆一面,有些事情,我们应该弄清楚。”
“哦?是什么事呢,我做父亲的,可以了解一下吗?”
我哑了。我不是怕他,如果叶帆当面质问我,我也会哑的,我是害怕面对我自己。
他见我不吭声,略带戏谑地说道:“嗯,那就是不重要了。”
我感觉他是在侮辱我!
“不,这很重要!我想搞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来就是确定关系的——我和她的。”
“那么,她为什么会离开你呢,你又为什么会找到我这里来呢?”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实在可以说是很严峻,严峻得有点吓人。
我萧某人又岂是吓大的。我心想你撂脸子给谁看呢?你是她爸,可不是我爸——嗯,不对呀,这要是娶了叶帆,不跟他叫爸他还不得跟我急眼!
“呵呵,叶叔叔,您听我说……”
“你不用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女儿和未婚夫本来好好的,你掺和进来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敢对我说,可以让她一辈子幸福;你敢保证她将来不会受到来自你的伤害,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见她——你敢么?”
这个半大老头子为什么会将我的心里看得如此透彻?我蔫巴在病床上不知所措,心里一阵慌乱,眼神也不觉涣散了。
过了许久,我才重新昂起头,“没什么……知道她平安就好……还请你转告她,无论怎样,我都是她的好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她、鼓励她、帮助她,仅此而已。您不会不答应我这个请求吧?”
我想,是该了断了,还她自由吧。
他紧锁眉头,沉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临走时对我说:“我是被同事请来临时帮忙做翻译的——你该去做检查了,过后他们会为你调换病房。”
我还在这待下去干嘛,走吧……
我拔了点滴,提起背包,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大门。好心的病友追出来,咬字不清地对我说了好几遍我才听明白:“你该取回押金……”
别说那点押金了,我连媳妇都不娶了!
念念……还是不找她了吧,我不想烦去烦又来。看看自己这身被刮蹭得破破烂烂的丐帮版本的登西路dunhill,嘿嘿,当初攒了好久工资才弄来一套“名牌”西装穿在身上,给人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自己却并不开心。如今再看,看似再好的东西也是会破碎的。
拐进街边一家不起眼的服装店,我随便挑了件连帽套头衫和牛仔裤换上,再选了双运动鞋,外形似极了徘徊在社会边缘的不良少年。出了服装店,我将那身“名牌”西装丢进了垃圾桶,看也没再看一眼。这时候手机接到一个短信,是成万基发来的:
“小萧,听说你出了点意外。如果有需要,请你联系我,稍后我也会把这边联系人的电话给你发过去。我想和你说,我很感谢你,这几天发生的事,让我想了很多。念念经历了这些,应该成熟了,也应该成长了。我要谢谢你的真诚,我想,我此前对你是多少有偏见的,不过,现在的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谢谢你让念念懂得了感情的复杂,我是有愧于她的,不仅仅是这十多年缺少对她的陪伴,更因为……算了,总之我是对不起她和她妈妈的。希望你以我为鉴,走好将来的路!”
我想,老成之所以跟我说这些,是有感而发的,年轻时候的他……年轻的他也是混迹于市,一身感情债的浪荡子么?我想,年轻的他一定会有很多故事,他对念念的亏欠也许并不那么简单。
还是想想我自己吧,一个外人都能看明白我是个什么东西,让我以他为鉴,我还真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