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以后,芙宁娜就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而那维莱特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他也在思考那个问题。
不够正义的正义。
不够邪恶的邪恶。
若它们二者立足于法庭之上,究竟是谁该受到审判呢?
一般来说,不够邪恶的邪恶难道说就不是邪恶了么?所以该受审的应该是后者的邪恶。
可是,不够正义的正义它所象征的意义就不一样了,若正义本身达不到正义的标准,那么它是否还能被称之为正义?
若不能,那么它是不是也是一种“邪恶”?
正义与邪恶本身就是人根据文明的发展而产生的道德观进行判定的,因为法律是道德最后的底线,越过了这个底线,那么就得承受法律的制裁。
所以,邪恶就是跨越了道德底线的举动。
那么,不够正义的正义,是不是没有立足于道德底线之上呢?
一个触犯了。
一个没达到。
如果站在这样的角度去想的话。
不够正义的正义,那确实是一种邪恶。
所以二者都得受审?
可是,世界上哪又存在绝对正义的正义呢?
人生来就会犯错,由会犯错的人制定出的法律绝对不会是绝对正义的。
而且,这并非人类的专利,任何会思考的生物制定出的律法与规则都不够完善,也永远抵达不了完善,只能在一次次的改进中要么做到更差,要么做到更好。
那维莱特也是如此,枫丹的法律在初次制定之时产生了许多漏洞,这些漏洞都是在后人的努力下逐渐填补上的,时至今日,枫丹的法律依旧还在改善当中。
所以,这个问题也像永远无法完善的法律一样永远没有绝对的答案。
因人而异也好,因地制宜也罢,有多少个人,有多少个看法,那么这个问题就有多少个答案。
可是.......
这种问题也就意味着象征着公正的律法存在着不公正,而且是绝对无法抹去的不公正。
象征公正却容许了不公正的存在,那么这是否能够跟不够公正的公正去画等号呢?
这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而这套想法去套用到不够邪恶的邪恶上,得出来的仍然是没有答案的问题。
确切来说,二者都没有标准的答案。
于是,那维莱特起身来到芙宁娜卧室的门前,敲了敲门。
等了三分钟后,没有人给开门,也没有任何动静从里面传出来。
于是那维莱特将手指放到了门把手的钥匙孔上,纤细的水元素从指尖涌入钥匙孔里,随着一声解锁的咔嚓声响起,那维莱特推开了芙宁娜房间的门。
走进来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好像一只匍匐的北极熊似的芙宁娜。
见那维莱特进来,芙宁娜说道:“那维莱特,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对此,那维莱特说道:“单纯地放弃思考直面焦虑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焦虑,芙宁娜女士,你给予我的问题很抱歉我得不到任何于你而言有价值的答案。”
“我知道,这个问题连你也解不开的,所以就别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看着芙宁娜垂头丧气的样子,那维莱特走上前将她身上的被子直接掀开了,说道:
“芙宁娜女士,尽管我没有得到有价值且值得参考的答案,但我想听听你的回答,我知道在你的内心一定早已有了答案。”
见那维莱特突然开始把问题抛给了自己,芙宁娜既困惑又诧异,她回答道:
“答案?我怎么可能有答案?我要是有答案的话我就用不着问你了啊,那维莱特,你......你可是枫丹最高审判官啊,没有人比你更懂邪恶与正义了不是吗?”
“可你是枫丹的正义之神,在我成为一名审判官之前,你就已经是了,我知道那是曾经,但你又何尝不是跟我一样审理了诸多案件,审判了诸多罪犯,完善了枫丹的律法?”
那维莱特的话毫无疑问地勾起了芙宁娜不愉快的过去。
她脸色阴沉了下去,说道:“不,那只是演戏,那维莱特,自始至终都是演戏......我只是一个扮演了水神的......”
演员?
欺诈者?
谋篡者?
芙宁娜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过去的自己。
然而那维莱特并没有对这种回应而动容,他依旧直视芙宁娜的双眼。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么?芙宁娜女士,在那百年的漫长生涯中,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对你来说都是一场戏剧么?那些生活对你来说全部都只是一场戏剧,你从来就没有正视过它们吗?”
他抛出的问题宛若一把利剑一般深深刺入了芙宁娜的内心。
但芙宁娜并没有感受到疼痛。
有的,只是矛盾。
但痛苦永远都是最令人记忆深刻的。
那些记忆里,芙宁娜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只有痛苦!
痛到她生不如死!
那无人倾诉的绝望,只能诉说给自己的绝望萦绕在心头的感觉根本挥之不去!哪怕是现在!
“那维莱特,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会经历那些,在答应了镜子里的我之后,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今后的日子是那样的痛苦!”
“没有人可以去倾听我的诉苦,因为.......”
她的声音颤抖着。
“在踏上这条路开始,在做出这决定时!我连倾诉的资格都失去了,因为我根本承受不住倾诉之后的代价!不仅是我会死,枫丹的百姓们,甚至......甚至连你都有可能......”
恐惧与绝望化作悲凉的诗篇,那是一首她写给自己的诗。
芙宁娜的泪水在眼眶之中打转,然而她却忍耐了下来。
因为就在不久前,芙卡洛斯向她告知了一桩真相。
芙宁娜不能流泪,一滴都不行,倘若她的泪水接触到这片土地,那么将会有比枫丹的洪水更惨烈的灾难将会降临这个世界。
她的泪水就是打开胎海之境的钥匙。
“那维莱特,那些日子带给我的只有担惊受怕!我每天都活的提心吊胆,不敢被别人看出什么,遇到麻烦时我得强装镇定,表现出身为水神的从容!”
“我是一个演员,也是一个欺诈者,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水神,我只是......”
“你只是一个心怀良善的好人,芙宁娜。”
那维莱特替她说出了一个卸下伪装的她永远都不会说出的答案。
芙宁娜愣在了原地。
那维莱特继续说道:“你将这份良善发挥到了极致,你贯彻了枫丹的正义,你无愧水神、正义之神这些头衔。”
“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并非玩笑,芙宁娜女士,过去我时常在想一个故事,曾经有两个国王,第一个国王规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国家,描绘出了其中的美好,而另一个人则一言不发,而是选择用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让自己的国家变好。”
“这两个国王对于他们子民们而言,谁才是最称职的国王呢?”
没有给芙宁娜思考的时间,那维莱特说道:“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芙宁娜女士,有的人倾尽一生说了很多漂亮话,可他们真正去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而有的人制定了一个目标,然后去倾尽一生去完成了它,真真正正地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他人。”
“这便是说与做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芙宁娜女士,子民们需要的从来不是领导者说了什么,而是领导者做了什么。”
“芙宁娜女士,当你做出了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本身的功绩便早已大过了那些没有意义的头衔,水神也好,正义之神也罢,甚至水龙王亦是如此,若仅仅只是冠名而不作为,那么冠名者又与欺世盗名之辈有什么区别呢?”
那维莱特俯下身子,让自己的姿态低于了芙宁娜。
“芙宁娜女士,在做出决定时,在迈出这一步时,到结束后,在洪水褪去枫丹依旧存在之时,你是否已经如愿以偿了呢?”
“我.......如愿以偿了么?”
芙宁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起头注视着那维莱特的双眼,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容貌。
芙宁娜,你如愿以偿了么?
“我......不知道,但是大家确实得救了,没有人会再被融化了,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是的,芙宁娜女士,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所以,能告诉我你的答案了么?”
芙宁娜站起身来,她内心的茫然此刻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已经如愿以偿了!”
“我做到了!就跟芙卡洛斯说的一样!大家都得到了拯救!枫丹不会被水吞没!预言也没有实现!”
看着芙宁娜打起精神的样子,那维莱特也难得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没错,芙宁娜女士,你已如愿以偿,所以那些日子,那些在你看来痛苦又绝望的日子并不是虚假的戏剧,而是你尽心尽力去完成的过程,因为戏剧自始至终都将会在谢幕过后重归宁静,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你改变了预言,拯救了枫丹,阻止了预言,因此它们并非戏剧,而是最真切的现实。”
“我很抱歉勾起不好的回忆,但我更不愿意看到你深陷自我质疑之中无法自拔,芙宁娜女士,现在.......”
“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么?”
注视着那维莱特的双眼,芙宁娜眼中的阴霾也已然散去。
她坚定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
“哦?”
那维莱特微微一怔,说道:“这倒是颇为令人意外,芙宁娜女士,“不知道”这简单直接的回答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只见芙宁娜从床上走下,来到落地镜前,望着镜子里同样对这个回答感到惊异的芙卡洛斯。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那维莱特,连你和芙卡洛斯都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转过头看向那维莱特,继续说道:“若硬是要回答的话,那么这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啊,那维莱特。”
“所以回答才是不知道么.......”
芙宁娜将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梳理好后,整个人也变得精神焕发了起来。
他走到思索的那维莱特面前,伸出手指微微点了一下那维莱特的鼻尖唤回了那维莱特的思绪。
“嗯?”
“别想啦,那维莱特,不知道不也是一个很有趣的答案吗?毕竟,纠结于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意义,就算这个问题再深奥再富有哲学意义,放到剧本里也只会令人觉得烧脑又多余的,闹不好还会有两拨人为了不同的意见而打起来哦。”
看着仿佛看开了似的芙宁娜,那维莱特问道:“倘若有一天你再次面对了这个问题并且对方一定要你给予回答的话,那么你的答案会是什么?”
见他这样问,芙宁娜不假思索地回应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毕竟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我遇到了不同的事情会给予不同的评价,这个问题就像那些不同的事情一样,是没有标准且固定的答案的啦。”
芙宁娜的意见和那维莱特的意见不谋而合了。
确切来说,那维莱特也赞同了芙宁娜的意见。
不知道并不是一种无知的体现,世界上有些问题确实比较适合用“不知道”去回答。
世界会毁灭吗?不知道。
战争会永远结束吗?不知道。
人们之间能真正实现理解彼此吗?不知道。
因为,当你持有一个意见时,总会有人持反对意见的。
就算是绝对的数学和物理,他们也总是能够七嘴八舌挑一堆没有什么意义的毛病出来。
所以,与其争辩,不如彻底结束这个话题,去寻找更适合谈论的对象,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的身上。
若他依旧执迷不悟也就罢了还得寸进尺上房揭瓦,那就狠狠地教训他一顿,或者干脆地无视他。
“走吧,那维莱特,待在家里这么久了,咱们不如就出门逛逛吧!时间还不算太晚呢。”
“.......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