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科琳娜被困于过去地球的某个时间节点时。
另一个世界此时距离祭龙大典还有一天。
中原，青湖关内——
经历了昨天的战乱后，起义军内也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见识过龙神的威能，不少人希望就此止步。
他们本就只是为了求生，再往天京城去只怕尸骨都无存处。
即使萧凌云几人再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她还是解散了绝大多数的起义军编制，仅剩有四十万平民愿意继续追随。
原先建立的一百多支军队，这下只能将军旗全部收回。
并且由于邹远辰誓死不降，青湖关守军也无法调动。
所以如今的起义军，除了已经死伤近半的十五万萧家军。
就只有四十万毫无作战经验的起义农民，和廖廖数百的妖族人以及四艘勉强修复的步云战舰。
且不说保卫天京城的禁军铁蜉蝣和玄甲卫，还有其余各州源源不断赶来的骁龙驻军。
若再遇上龙神那可怕的龙之心，起义军恐怕很难能够保证百分之一的战斗力。
龙神的威胁如同一片乌云，笼罩在起义军所有人的心头。
即使他们每个人都有着憎恨的理由，可实力的鸿沟依然令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不安。
这也导致军心涣散，起义军上下士气更加低迷。
于是今天一大早，柳思卿就提议将所有将领聚集起来讨论下一步作战。
但其实与其说是作战，倒不如直说是决定起义军是聚是散的最终决议。
“……”
“……”
会议已经开始了很久，可所有人都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
并非其他原因，恰好是因为唯一能够对抗龙之心的索莉娅，根本没有出席他们的会议。
没人找得到她去了哪。
就连追随她而来的桑吉娜和苏洛千也一齐消失了。
起义军如今也彻底沦为了一支孤军。
“萧姐姐，要不……”
“不行！”
柳思卿话音未落，柳锦梧立刻斩钉截铁的打断。
“……”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柳思卿刚站起来又坐了下去。
自从萧凌云重新回到起义军后，统领的权力自然就交还回她手里。
“我只是认为鉴于目前形势，我们并不占优，应该暂时撤退休整才是。”
“在此期间，我们依然可以依靠政治交涉拖延时间，并且继续引导其他各州各省的起义。”
“我相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未来的起义规模一定能够远超现在——”
“不行，来不及。”
柳锦梧突然出声否定了她的想法。
“祭龙大典将至，再往后就入春了，天气逐渐转暖，支持起义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对。”
先前那名支持柳思卿的老炮手陈长官也点头附和道。
“这些人就算聚集起来，也是一盘散沙，大多数老百姓都没打过仗。”
“你看看，光是这一场打击，就他娘的吓破了那么多人的胆。”
这满嘴粗话的老陈敲了敲桌子，像是在抱怨起义军人心不稳。
这也怪不得任何人。
本就是一群为了活下去才揭竿而起的普通人，又有几个真的愿意投身于一场必死无疑的抗争呢……
“还有你，那什么政治交涉有啥用？”
老陈又瞪了一眼柳思卿。
他倒是对柳思卿寄予厚望，没想到也只能提出些毫无建设性的建议。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我们撤军，就是回西凉州等死，你还拖延个屁！”
“等关内集结起重兵——你，我！就是他袁元！还有先前跑路的那群人一个都活不了！”
“甚至从此以后，整个西凉州再也没有一个活人！变成一片无人禁区！”
如此恐怖的话语再次令其他人噤了声。
所有人都明白，他并不是危言耸听。
按照龙神的残酷手段与一贯风格来看。
如此大规模起义，恐怕真的会遭致报复性的镇压屠杀。
“……”
眼看萧凌云始终不发一言。
贺无双离开了座位，径直走到她身旁。
“唰——”
他一把扯下悬挂在营帐顶上的起义军战旗。
随后郑重其事的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是战是降！臣等誓死追随萧统领！”
贺无双将那面旗帜，连同一切决定权都交到了萧凌云手中。
无论最终结局如何，他，以及帐外的十五万萧家军，都会效忠萧凌云至死不渝。
“……”
“啪！”
萧凌云重重将旗帜拍在桌上，随后站起身。
她将那旗帜挪到了柳思卿面前。
“……烧掉它，思卿。”
“然后带着剩下的人回西凉州。”
“起义军……就此解散。”
萧凌云的声音并不大，可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股疲惫感，仿佛是压抑了许久的怒火最终却被重压彻底扑灭。
“……！”
不只是柳思卿，就连贺无双也是紧紧闭上了眼。
真的……结束了。
“贺无双，还有赵魁、周迁、陈老头，你们出来。”
“是。”
萧凌云忽然又叫住了他们。
随后领着一众人走出帐外。
外面的沙场上，萧家军全体将士早已全军列阵。
军容肃穆，气氛庄重。
“萧家军！”
“在——！！”
萧凌云咬着牙，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她眼含泪光，扫过这群被老将军视为孩子的战士们。
“弟兄们！起义军已经解散！现在就剩我们萧家军了！”
“你们都看到了那暴君的手段！光凭我们孤军杀进天京城——就是死路一条！”
“我萧凌云！对不起各位弟兄！我无能！给不了你们名垂青史的胜利！”
“但那无道暴君谋杀了老将军！还以谋逆的污名侮辱了我们萧家军的荣耀！”
“为了这个仇！我们这一路上折损了那么多兄弟才走到今天这里！我绝不会让他们的血白流！”
“这笔账！我忘不掉！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所以，我绝不后退！”
“而你们——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同袍兄弟！我不愿看到你们白白送死！”
“心里还有牵挂的……就回去吧！”
“……”
萧凌云的声音传了很远，可回应她的，只有旷野上吹来的冷风。
没有一个人走出队伍，也没有一个人选择逃离。
当初选择叛离骁龙军追随萧统领之时，他们就已经将生命与信仰全部交给萧家军了。
这支骄傲的队伍，就是他们的全部。
“……”
萧凌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
她强忍着的眼角仍是滑下了一滴泪水，可很快又被她用力擦去。
“唰——”
萧凌云郑重拔剑竖于身前。
她用力抓紧了剑锋。
“啪嗒——”
鲜血顺着剑锋滚落，透过细细白雪，染红了脚下的黄土。
“敬告苍天！”
“以此血染黄沙之志！”
“我萧凌云！向这普天黄朝国土！万千黎民百姓起誓！”
“由我们萧家军点起的燎原之火！必将肃清朝廷！诛杀暴君！烧穿那玄明宫上空的不尽黑云！”
“我等骁龙北卫死战不退！！”
萧凌云高举淌满鲜血的手，歃血为誓昭告苍天。
“唰——”
各级军官将士在贺无双的带领下纷纷割破了手掌。
任凭血液流淌，将身下夹杂着雪粒的土地浸染。
“诛杀暴君！！死战不退！！”
“萧家军——万岁！！”
齐吼声响彻云霄震耳发聩。
从帐中出来的柳思卿等人也被这场面深深震撼。
萧凌云走到柳思卿身旁，用那只受伤的手摸了摸她的脸。
蹭得她那白皙的脸蛋上都满是黏糊糊的血迹。
“传令下去，将所有的酒肉全部搬来！现在开始，大宴全军！”
“黄昏时再集合！日落发兵！”
“是！”
安排好今天剩余的时间，萧凌云带着柳思卿回到营帐内。
她支走了其他人，唯独留了柳思卿一人陪在身边。
“……”
“萧姐姐……”
柳思卿早就看出来萧凌云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没事。”
萧凌云咧着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她眼神飘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旗子……”
“在这呢。”
柳思卿将那面起义军战旗交到萧凌云手里。
可萧凌云却只是摇摇头，又将旗帜塞回柳思卿怀里。
“带着他们离开，我希望你们都能活下去。”
“我这个主谋死了，也许朝廷会放过其他被裹挟参与进来的人们。”
“……不！不行！”
“我们都是一路起义的！要死一起死！”
柳思卿连忙捂住她的嘴。
但萧凌云随手用力就扳开了她的手。
“听话，你得活着。”
“你活着，起义就永远有希望。”
萧凌云轻轻拍了拍柳思卿的脑袋。
从以前在天京城的时候，她就是姐姐了。
以后，她也永远是。
“晚上……记得来送咱们最后一程。”
“……”
柳思卿攥着那面旗帜，手指捏得发青。
直到萧凌云起身离开。
她的眼睛始终紧盯着萧凌云的背影。
她眼中悲伤不减，心里却已经渐渐升起了一个计划。
不多时，青湖关搜刮来的酒肉早已堆在空地上摞成了小山。
营地内，成片的篝火烧红了天。
冰冷的风也被这气氛烘烤成了温热的鼻息。
许久未曾见过酒肉的战士们，此刻也终于放手开荤。
萧凌云也和部下们加入了这场盛大的狂欢。
柳思卿走出营帐，恰好也看到了萧凌云抱着一坛子酒猛灌的场面。
“……”
她没有上去打搅他们的聚会。
——毕竟这是他们最后一顿晚餐了。
柳思卿鬼鬼祟祟的绕开了篝火，一路上躲着照明处，悄悄来到营地外的小山坡上。
一道黑影显现，显然是已经等她多时了。
“……你想好了？”
声音有些熟悉，是鸫。
“嗯，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柳思卿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可依旧盖不住心中无能为力的悲伤。
“……可别后悔。”
“……”
半天的时光很快过去，城墙上方的夕阳也即将沉入地平线。
萧家军全体将士早已整装待命，随时准备出发。
尚未散去的起义军其余人们也聚集在一起。
或悲哀或敬重，每个人都各自表达着对萧家军不同的情感。
四十万人送别十五万人，即使翻遍史书也难以找到如此规模的欢送会。
“……”
萧凌云视线扫过送别的人群。
可柳思卿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看来她还是生气了啊……
萧凌云刚想叹气，却又赶紧闭上嘴。
即使是在最后，她也宁可死在刀剑之下，而不是倒霉到被一颗炮弹砸得稀碎啊。
“……”
萧凌云抿着唇，扭头回来不再等了。
她翻身上马，将长发聚拢塞进了头盔里。
营地内跃动的篝火在临行众人的背甲上映出耀光。
惨白的月亮从大地上升起，照得人脸上没有丝毫喜悦。
“全军有令！”
“擂鼓发兵！进攻天京城！”
午夜时分，天京城又下起了雪。
趁着雪变大之前，鸫已经带着柳思卿回到了玄明宫中。
这自然是柳思卿要求的。
既然龙神只能在白天干涉战争，那就说明夜里的时间是龙帝本人在操控身体。
她要借着这个时间，面见龙帝。
并以自己做交换，让龙帝下诏赦免西凉州全境参与起义者。
她相信，龙帝一定会忌惮她真龙正统的身份以及继承自龙神的时之力。
若是让自己继续安稳活着，迟早龙神会将皇帝之位传给她。
所以龙帝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杀掉她。
这便是她的筹码。
当然，龙帝同样有极大可能会掀翻赌桌将她直接扣下。
到那时，她便会使用能力将时间倒流回他们入宫之前，鸫也会带着她原路返回。
所以龙帝如果不想看到谈判破裂，便绝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至少靠着这个能力，她能够拥有公平参与谈判的权力。
“唰——”
“何人夜闯圣上寝宫！”
巡夜的铁蜉蝣一眼注意到从外墙翻进来的两道身影。
“嗤！”
那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刺客的动作，就被鸫一刀割断了喉咙。
“……”
柳思卿看了一眼倒在雪地里的守卫，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周围。
龙帝寝宫为何只有这一人驻守？
“走。”
鸫知道，没时间多想。
趁着其余铁蜉蝣还没有聚集过来，鸫轻车熟路的带着柳思卿跑向龙帝所在的房间。
“唰！”
可他刚冲上前想要劈开房门时，那扇门却突然从里面被一股巨力震飞。
“……！”
鸫用力推开柳思卿。
“唰！”
顺势横斩一刀，将那扇厚重木门生生劈成两段。
“……！”
柳思卿看清了从门里走出的那道身影，顿时瞳孔骤缩。
那正是不辞而别的……索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