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尔喀草原的晨雾尚未散尽,青草尖上的露珠已被铁蹄踏碎。
额尔德尼召寺的金顶在朝阳下泛着冷光,这座见证过百年佛音的圣殿,此刻正被三十门罗刹火炮的准星牢牢锁定。
王铁锤用缠着纱布的手掌摩挲着青石敖包,粗粝的触感让他想起蓟镇城墙的砖缝。
三百弟兄的铠甲在晨光中泛着鱼鳞般的波纹,最前排的老兵正在给三眼铳装填铁砂,火药味混杂着寺院飘来的藏香,在鼻腔里凝成某种悲壮的预兆。
\"千总!东南三里烟尘!\"了望哨的嘶吼撕裂了寂静。
王铁锤跃上残破的经幡台,单筒望远镜里,准噶尔铁骑的弯刀丛林正在逼近,马蹄卷起的尘土中隐约可见罗刹哥萨克的红色肩章。
\"虎蹲炮装霰弹!火枪队分三段!\"沙场锤炼出的指令脱口而出。
十五岁的李二狗颤抖着给火绳枪装弹,铅弹三次滚落脚边,被老兵赵大胡子一脚踹在腿弯:\"怂包!想想你娘还在大同府等军饷!\"
“如果你战死,你就是烈属,你娘与你弟都可以领饷,你怕个球!“
李二狗想到就算他战死了,大帅也会给把他的军饷给他娘养老,他弟18岁前也会得到抚慰金,一家人的收入反而是增加了的,还会在门上挂烈属的牌子,没有人敢在他们家闹事,那可是大帅府发下的牌子,如果有事,这牌子可是能直通大帅府的军情处。
李二狗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没那么可怕了。
巴图尔的先锋骑兵在三百步外突然分流,露出后方罗刹人的马拉炮车。
伊万诺夫的白手套挥落瞬间,铸铁炮弹带着尖啸砸在经幡台上,飞溅的石块将两名弩手掀翻。
王铁锤抹去额角血迹,嘶吼道:\"炮队还击!瞄准马匹!\"
三尊虎蹲炮同时喷出火舌,裹挟铁钉的霰弹在敌阵绽放血花。受惊的炮马拖着残破的炮架横冲直撞,巴图尔暴怒的蒙语咒骂声中,准噶尔人的牛角号陡然转调。
两支轻骑突然从寺院两侧包抄而来,马鞍上的射手张开了复合弓。
\"举盾!\"王铁锤的吼声淹没在箭雨破空声中。
包铁木盾顿时扎满雁翎箭,新兵们惊恐地发现箭簇上绑着的油布正在燃烧。
火星引燃了堆放在墙角的火药桶。
冲天而起的爆炸将防线撕开裂口,巴图尔的弯刀骑兵如毒蛇般钻入。
李二狗看着迎面而来的马刀,本能地抓起香炉泼洒,热灰迷了战马眼睛。
畜牲人立而起时,少年挺枪刺穿了骑手肋下的锁子甲缝隙。
\"好崽子!\"赵大胡子的大刀劈翻第二个敌人,\"往老子身后......\"
话音未落,寺顶垂落的经幡突然被掀开,二十支燧发枪的齐射将老兵打成筛子。
罗刹人的散兵不知何时攀上了金顶,居高临下的弹雨将明军阵型彻底打乱。
王铁锤夺过阵亡炮手的火把,点燃最后三枚万人敌。
冒着青烟的铁壳火雷划出弧线,两枚落在骑兵阵中炸开,第三枚却被伊万诺夫用军刀凌空劈飞。
这个顿河哥萨克露出残忍笑意,带着胸甲骑兵开始最后的冲锋。
李二狗被气浪掀翻在玛哈嘎拉神像前,模糊的视野里,神像金漆剥落的面部正被渗入的鲜血染红——那是从屋顶滴落的罗刹兵鲜血。
少年用尽最后力气抱住冲进来的敌骑马腿,王铁锤的朴刀趁机捅穿了对方咽喉。
硝烟遮蔽了正午的骄阳,王铁锤的锁子甲早已被血污板结成赤色鳞片。
他反握卷刃的朴刀,刀柄缠着的浸血布条与掌纹融为一体。三十步外,三个罗刹胸甲骑兵正用弯刀挑起明军阵亡者的头颅,镶铜马靴践踏着散落的佛经残页。
\"龟甲阵!\"王铁锤沙哑的吼声穿透金铁交鸣。
残存的二十余名明军立刻以背相抵,三眼铳手在外围单膝跪地,长枪兵将染红的枪杆从人缝中刺出。这个蓟镇边军独创的阵型,此刻在佛殿回廊间缩成带刺的铁球。
伊万诺夫的哥萨克骑兵在五丈外逡巡,马刀敲击着镶银鞍具发出挑衅的脆响。
突然,寺院东南角的断墙轰然倒塌,巴图尔亲率的五十重骑破墙而入,马蹄将经卷碾成碎屑。这些准噶尔精锐的链甲上还挂着明军哨探的残肢,狼牙棒尖端的倒刺滴落着脑浆。
\"放!\"王铁锤大吼。
六支三眼铳喷出扇形铁砂,前排敌骑的面门顿时绽开血雾。但装填间隙转瞬即逝,巴图尔的副将抛出套马索,精准勒住一名火枪手的脖颈,战马嘶鸣着将人拖出阵外,沿途青石板上划出蜿蜒血痕。
李二狗突然从香案下窜出,这个昨日还尿湿裤裆的新兵,此刻抱着点燃的火药桶滚入马队。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三匹战马腹腔迸裂,滚烫的马血如瀑布浇在少年身上。
他趁机抢过敌尸的弯刀,照着马腿肌腱猛砍,疯癫般的动作竟逼得骑兵连连后退。
王铁锤抓住这瞬息战机,带人突向罗刹人的侧翼。
他的朴刀专挑哥萨克军刀劈砍后的空档,刀锋自下而上撩开胸甲接缝,俄人特有的浓重体臭混着血腥冲天而起。
某个瞬间,他的刀刃卡在敌人肋骨间,索性弃刀擒住另一骑的缰绳,用头盔猛撞马鼻——这是他在宣府马市学来的驯马绝活。
寺院西北角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七名明军伤兵不知何时爬上了经幢,正用弓弩点射下方敌群。他们赤裸的上身缠着渗血的绷带,每次拉弦都会崩裂伤口,却硬是用三连射压制住了罗刹火枪手的装填节奏。
伊万诺夫终于抽出燧发手枪,这个参加过波兰战役的老兵首次露出焦躁。
他瞄准王铁锤的后心正要扣动扳机,突然浑身剧震——李二狗不知从何处扑来,咬住他握枪的手腕生生撕下块皮肉。
少年被甩飞撞上转经筒时,手里还紧攥着半只血淋淋的耳朵。
残阳将金顶染成血色之际,明军的龟甲阵已缩小到仅容八人站立。
但巴图尔的弯刀卷了刃,哥萨克人的弹药耗尽,寺院地面上铺了层厚厚的血泥,每一步都会带起粘稠的声响。
当第一面破损的\"王\"字将旗出现在东南山岗时,活着的七名明军突然爆发出嘶哑的狂笑——他们用最后的气力敲击盾牌,让金铁之声为明军最后的悲壮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