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煊?不认识。”
月微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去。
虽然在地府中,曾与李源闲谈提到过一些亲近之人,也提到过陈煊这个名字,但世上生灵无数,叫这个名字的怕是一大把。
她可不相信能这么巧,遇上跟师父有关的那个陈煊。
人群之中,一身粗布衣裳的陈煊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脸上笑容不消:“施主,小僧正是你所知的那个陈煊。”
月微横眼,一股睥睨的气息隐隐散发,虽然此世还只是少女之身,但依旧残留着曾经那位人族顶尖强者的余威。
来往行人一无所知,而陈煊也再度念了声佛号,直视月微,目光诚挚,不退不让,不动不摇。
两人在街道之上站立,于人群之中对视,时间仿佛加速流逝,人影匆匆,只剩两人目光化作唯一的实质,有某种气机在交锋,一者凌厉,一者温和。
“的确是佛门高僧,而且与那些秃子不同。”
“看来,你真是师父说的那位妻佛陈煊。”
良久,月微稍微后退半步,挪开视线。她也曾历经上古时代,知晓佛门的存在。
然而,在她挪开视线之前,陈煊率先低头退让:“为表身份,多有得罪,还望施主见谅。”
月微豪爽一笑,明明是柔弱少女之身,可映着金灿灿的阳光,竟凸显出了几分豪气干云之风。
“这有什么,你是师父的故人,那就是我月微的朋友。来,我请你喝酒去!”
陈煊摆摆手,微笑回应:“自妻子葬入黄土,小僧就彻底皈依佛门,严守清规,从此自戒己身,不再沾染荤酒。”
月微大手一挥,清丽秀美的脸上满是佯装的不愉:“哎~!说的什么话,咱俩都是故人的故人,按照上古的规矩,初次见面,为表善意,必须灌趴一方先!”
一掏包袱,翻来覆去,几枚铜板当啷落地。
月微脸色不变,默不作声将铜板捡起:“唉!这天气燥热得很,喝酒就更热了,还是喝茶凉快!”
陈煊一直微笑,也不说些什么,而是伸手一引,两人走进一方比较清净的巷子中。
这巷子里开着一家小茶铺,如同陈煊当年一样,也是夫妻开店,生意还算不错。
“不是,你真请我喝茶啊,我现穷是想让你请我喝酒来着......”
月微嘀咕几声,一双美目在茶铺中谨慎地环顾一圈,又在陈煊身上剜了一下。
陈煊哑然失笑,只好默念几声佛号告罪,然后取出几枚碎银,拜托茶铺老板买几壶美酒来,免得月微继续念叨。
玩笑归玩笑,寒暄几句后,两人聊到正事。
“施主可是要去安山?”
陈煊此刻的状态显然很差,面黄肌瘦,血气干涸,就好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如近昏暮。
他的修为从来都看不出深浅,因为超脱了固有体系的限制,但如今是完全看不出修为,真正像个平凡的苦行僧。
若不是还有些微妙手段用来推演,陈煊也无法在人群中发现与安山有缘分的月微。
一手掀开酒坛的封口,月微根本不用杯与碗,抬起酒坛就是吨吨吨几口,气势端的是豪迈万分。
听到陈煊的话语,她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心情极好,歪了歪头,回应道:“当然,师父将我从忘川中捞出,说明缘法未绝。”
“既然轮回转世记忆复苏,说明也到了该继续找师父的时候了。”
“只可惜......这该死的天道,此世让我投胎成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虽然我知道有免去尘缘之意,但这千万里遥远,隔海相望,少女我凡俗之身,怎么过去啊!”
月微心中烦闷,端起酒坛又是吨吨几口。
“而且,我现在半点修为都没恢复,月微之名没有重现,跟普通凡人没两样。念师父的真名他也听不到......这个笨师父,当什么源尊嘛,天下那么多人都念着他,哪里听得到我的呼唤啊!”
这辈子虽然是孤儿,但也有此世的名字,月微只是记忆复苏,身份却没有重现。
李源就算有心关注,可天意冥冥遮蔽,也难以避过数次的转世,通过月微如今的凡人身躯寻到这一丝缘法牵连。
越想越气,月微又是吨吨吨几大口,一坛子酒竟然差点给她喝完了。如今凡俗身躯,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喝酒方式,当时脸蛋就红扑扑一片了。
这天下亿万万生灵,心思念头驳杂不休,善恶交错,就算是被供奉着的道尊帝者,也不会选择尽数聆听,那会被逼疯的。
而且,唤真名者见真容,那是人皇的特殊本事,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轩辕钧之名被遗忘了万古,所以才显得格外敏锐。
但李源不同,自回归后,源尊之名重新活跃在三界,每天都有大量信众呼唤他的名字,祈求福缘庇佑,他不可能一直聆听,只会让源尊位格的冥冥气运,去适当回应那些供奉者的需求。
听着月微小声的抱怨,陈煊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略微敬了月微一杯。
“施主莫忧,小僧当助你一臂之力。”
月微疑惑地皱起了秀眉:“你现在将死之身,血气干涸如同死人,若要费力帮我,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小桌对面,青年僧人一脸的平静。
“小僧修为已失,无法横渡远海。但可给施主指一条便捷之路。”
“此去南部百里,近海之处,左岸有一码头,停着佛门安辉庙之大船。”
“施主前去拜访,只需说自己是安佛寺之故人,前往安山供奉山神,僧人自会邀你上船,远渡安山而去。”
月微了然,虽然不是直接飞回去,但有了法子,这路就好走多了。
“话说......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太古怪了,明明福缘气运仍在,但我感觉你的生命之火马上要燃尽了。”
交谈几句,月微最终忍不住询问。
陈煊苦笑,但面容很是释然。
“昔日,虽是为了对抗大劫,但燃尽佛门气运,我之罪也。”
“即为罪,当受罚。”
“万幸,佛法微妙,小僧深思良久,以己身代佛相,用特殊的道路弥补此罪。”
“苦行一生,藉藉无名;受尽饥寒交迫之苦,忍尽冷语讽言之辱;直至死去之后,于地府渡尽万世魂,小僧方能保住这涅盘的佛门气运。”
月微稍显沉默,眼神有些叹气。
“为何不找师父他们帮忙,佛门如今昌盛,以你曾经的身份,想联系安山应该很简单。”
这是替罪之法,也是求难之路,也不知陈煊是如何寻到的法子,但看如今佛运昌盛的北部神州,这的确挽救了燃尽的佛门气运。
茶铺之中,裹紧麻布衣衫的陈煊却是虚弱地咳了几声,然后摇头。
“苦难为良药,红尘炼我心。若是破了此势,佛门气运便无法挽回。”
“这是小僧选择的道路,也是赎罪之途,怎能祈求他人相助。”
“今日感知到施主的存在,也算是死前的缘法,所以拦路相见。”
“万望施主归去之后,莫要向源尊提及小僧的情况,此势不可破,就当陈煊已经死了。”
月微叹息,皱眉不忍。
“师父性格比较重情义,怕是不喜欢你这样的告别方式。”
“而且......我感觉你不会真的彻底死去。”
陈煊沉默片刻,渐渐扬起一抹淡笑。
“身死非心死,路尽非道终。”
“请施主帮我给源尊带话......”
“他年之日,地府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