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着双手的刘希尧被押进了蓟州衙署大堂。
“跪下!”张伯宗大喝道,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吴三桂在辽东带兵多年,猛人遇到不少,类似张伯宗这样嗓音的还真没有。
刘希尧淡淡一笑,“无非是死,何必下跪!”
崇祯心中暗道:果然是一条硬汉子。
刘希尧看着一身龙袍的崇祯,嘲笑道:
“堂堂大明天子,居然如丧家之犬,四处逃窜。可笑可叹!”
“哈哈哈哈!”刘希尧放声大笑。
“放肆!”张伯宗又是一声大喝,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崇祯坐在书案后,伸出双手,轻轻鼓掌。
“刘将军,果然是一代豪杰!”
“张伯宗,给他松绑!”
张伯宗看着崇祯,又看下刘希尧,迟疑道:
“陛下,这家伙全身都是反骨,不能松绑!”
吴三桂也劝道:“陛下,不必和他废话,直接拖出去砍了吧。”
“松绑!忠臣也好,反贼也罢,都是朕的子民。”
“谁家还没有几个逆子呢!”
张伯宗手腕一抖,翻出一把匕首来,照着绳子上轻轻划了一刀。
刘希尧手上的绳子悄然落地。
张伯宗随后紧紧贴着刘希尧身后站着,他胆敢有什么动作,直接弄死他。
“大伴,给他水喝。”
刘希尧一脸冷笑,他倒要看看一会儿是凌迟,还是五马分尸。
刘希尧虽然年龄不过四旬,但常年混迹于战场和野外,两鬓已是微霜。
崇祯顺手拿起书案上一把折扇,放在手中把玩着。
“刘希尧,放松一点,不必那么紧张。”
“要是朕是百姓,吃不饱肚子,一样会造反。”
“纵观史册,历朝历代大部分都是造反才得以建立。”
刘希尧怔住了,他没想到崇祯皇帝对造反会有这样的认识。
他愿意崇祯一定会义愤填膺,细数他的罪状。
“你说的没错,我们活不下去,只能造反!”
刘希尧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一碗水,也不怕有毒,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历朝历代都可以造反,唯独现在的大明不能造反。”崇祯的目光盯着刘希尧。
“天下就你们朱家做得,别人就做不得?”刘希尧出言讽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将军说得不错。”崇祯道。
“崇祯元年,陕西天赤如血。从这一年开始,陕西、山西、北直隶、河南、蒙古、辽东,甚至湖广、凤阳等地也有旱灾。”
“朕登基后这十七年,除了旱灾,还有蝗灾。除了蝗灾,还有鼠疫。”
“在这种情况下,朕和朝廷还要加派三饷。怪不得百姓造反。”
刘希尧冷哼一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造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不。现在说这些还不晚。”崇祯语调开始严肃起来。
“因为比起旱灾、蝗灾、鼠疫外,大明百姓还有更大的敌人,那就是建奴!”
刘希尧接口道:“建奴?他们不过是一群化外蛮夷罢了,无非是想抢一点银子和粮食。”
“刘将军说得轻巧,你可知建奴五次入关,一共杀了多少人吗?”
“各布政司、府、州、县奏报,整整杀了一百六十五万有余!”
“事实上,除了地方奏报,还有大量间接致死的,远远不止这个数!”
刘希尧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有信使往来外,他们大顺军对建奴基本没有什么了解。
“除了杀人,他们还抢走不计其数的粮食、银子、青壮丁口、妇女、孩童。”
“建奴对大明实施的是抢光、杀光、烧光的政策。”
“你们所谓的大顺军,所到之处,也抢银子、抢粮食、抢女人。”
“但比起建奴来,你们就是大善人、活菩萨。”
崇祯缓缓起身,声音无比沉痛。
“你胡说!我们大顺军兴义兵、诛无道,所过之处,秋毫无犯!”
刘希尧愤怒了,崇祯这样污蔑他们大顺军,他不答应。
崇祯冷哼一声,反问道:“你确定?你摸着良心说,你们没有抢过?”
“等朕剿灭了李自成,你陪朕去一趟兵部和户部,看看各地发来的塘报上面怎么说的?有多少百姓在你们大军的蹂躏下,家破人亡?”
“皖抚郑二阳说你们革左五营,每名将官都有一二十名年轻女子做小妾。”
“刘希尧,你看着朕,你说这些年轻女子真的对你们一见倾心、非你们不嫁?”
刘希尧语塞。
他自己虽然不好女色,但是其他兄弟们在这方面真的令他无语。
“你再告诉朕,你们大军吃的每一粒粮食,都是你们自己种的?”
刘希尧嘴上依旧不服气,“粮食都是百姓自愿给我们的。”
“自愿?”崇祯冷笑不已,“李若链,把人带上来!”
李若链一拍手,衙署外面的锦衣卫带进来一个人。
看到这个人,吴三桂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下。
这不是北京吴府周管家的干儿子铁柱吗?
他跑到这里做什么?
这人本想和吴三桂打招呼,但看到一身龙袍的崇祯,立刻跪下叩首。
“草民周铁柱,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铁柱不认得崇祯,但他认得龙袍。
难道吴府出什么事了?
周铁柱一脸悲戚,神态中充满着莫名的愤怒。
吴三桂心中突突跳个不停,难道吴府出什么事了?难道父亲大人出事了?
只听李若链道:
“这人是吴总兵府上仆人,早间在城门口探头探脑,被探马拿获。”
吴三桂生怕这仆人闯下了什么大祸,立刻跪下叩首道:
“禀陛下,这人的确是微臣府上的仆人。”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参拜之仪,冲撞了圣驾,臣有罪!”
刘希尧冷眼旁观,自古造反就是死罪,崇祯他们玩这些把戏做什么。
“周铁柱,抬头回话,朕问你,吴总兵府上可好?”崇祯知道吴三桂心思,替他问了出来。
“回陛下,草民三月十日去城外田庄上准备春耕的事情,没有在京城。”
“后来闯贼把京师攻破了,小人就回不去了。”
吴三桂松了一口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前几日虽然陛下说吴襄被抓走,但始终觉得是陛下有意在撒谎,或者夸大其词,好让他吴三桂死心塌地效忠陛下。
“小人后来回到自己在城外的家里,可是发现我们一家老小全部被闯贼杀死!”周铁柱说完放声大哭。
“求陛下、求吴少爷给我做主,我要复仇!”周铁柱咬牙切齿说道。
“胡说八道!”刘希尧看着周铁柱,“我们大顺,替天行道,百姓不纳粮、三年免征,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
跪在地上的周铁柱,一听刘希尧这话,顿时发了狂,没想到这里就有一个闯贼!
周铁柱心一横,今天非得打死一个闯贼不可!
他嘴里发出悲愤的哀鸣,倏地站起来低着头对着刘希尧胸腹就撞了过去。
刘希尧躲闪不及,被撞得后退几步。
周铁柱快速跟过去,死死缠着刘希尧,口水、剜心脚、王八拳等等都使出来了。
刚开始刘希尧还不怕,可是后来看到这人眼神发红、一脸杀气和恨意,心下开始有点慌了。
刘希尧急忙挥拳去打周铁柱。
没想到周铁柱根本不躲闪,张口就咬住了刘希尧一只手。
刘希尧好歹是造反大军的高级将领,被这样打,成何体统。
崇祯觉得差不多了,命令道:
“张伯宗,先拉住他!让他把话说清楚再打不迟。”
张伯宗力大无穷,伸手一拉、出脚一勾,周铁柱顿时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
李若链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
吴三桂道:
“铁柱,陛下面前不可胡来,具体你家人怎么被杀的,说出来,陛下自然会替你做主。”
周铁柱因为刚才过于激动,一口气差点没有接上来,他两眼一闭,两行泪水滑落面颊。
扑通一声,周铁柱重新跪倒在地:
“陛下,吴少爷,我从田庄准备回家,还没到院子门口,就看到好多闯贼把我家围住了。我的儿子死在门口,脑浆都出来了。”
“我爹的头被斩成了,斩成了两半。”
“我当时吓傻了,躲在一棵树后面,腿都动不了了。”
“我听见,我媳妇在院子里被他们,被闯贼这帮畜生给轮流……”
“后来,我媳妇被他们拖出来了,全身衣服都没有了,身上还流着血。”
“后来,她就一动不动了。”
“再后来,闯贼就走了。”
周铁柱说完瘫倒在地,因为过于哀痛,连哭泣和哀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刘希尧听着这番诉说,虽然还想否认,但是无论是当年他们的革左五营,还是现在李自成的大顺军,这种场景,他见得太多了。
“刘将军,你要是觉得这个仆人说的是假话,朕立刻命人将他当场斩杀!”
崇祯走到刘希尧身边说道。
犀利的目光似一把利剑,直接插进刘希尧的魂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