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眉,思忖片刻,冷然说道:“扔了。”
而后继续低头处理手边的奏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杨嬷嬷闻言,不敢多嘴,只能捧着东西退出了书房。
……
冷柔回到天香楼,一进门,就被自己的贴身丫鬟朝颜抱了个满怀。
“呜呜呜……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听到朝颜哭得稀里哗啦,冷柔一脸疑惑,将她从身上推开。
“怎么回事?”
这三年来她被苏晟言派人接走过无数次,也不见朝颜如此担心。
朝颜擦擦眼泪,满是谨慎地绕过她将门关上,然后把她拉到了屋里,这才小声解释起来。
“昨夜有位贵客花重金将紫茵她们五个全都召去府上,结果今早只还回来五具尸体!”
“什么?”冷柔惊讶,有些难以置信。
明明昨天走的时候,紫茵几人还对她各种冷嘲热讽,没想到今天回来,人就没了?
还真是世事无常。
“怎么死的?嬷嬷没有报官吗?”她好奇地问。
朝颜摇头,小声说道:“我悄悄看了一眼,死状极惨,像是被男人活活弄死的,下身全是血!只不过那位客人给了一箱金子封了花嬷嬷的嘴,我听说是一位大人物呢,好像是什么将军!”
冷柔叹了口气,心中只觉得惋惜与无奈。
“人各有命,希望她们下辈子别再这么命苦了。”
朝颜一把抓着她的袖子,紧张地说道:“小姐,那人昨日来的时候,点了六个人的名字,其中还有你,只不过你刚好被陆公子接走,这才逃过一劫,所以我看见你活着回来,才会激动的哭出来!”
(苏晟言化名陆言,所以朝颜称呼他为陆公子。)
“还有我?”
冷柔诧异,没想到她竟和死神擦肩而过。
看来,还要感谢苏晟言了。
青楼里的女子,身不由己,命如草芥,达官贵人只要给足够的钱,就可以随意处置她们。
幸好苏晟言为她赎身,以后再也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可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朝颜怎么办?
她是冷柔四岁的时候在一间破庙里捡到的孤儿,因不忍心让她自生自灭,年幼的冷柔便将她养在了身边。
好不容易长大后,她们又被人贩子卖进了京城,一晃已是三年。
朝颜才十四岁,明年就到了能接客的年纪,花嬷嬷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想到这里,冷柔下定了决心,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钥匙,然后掀开床板拿出她藏的木盒。
“小姐,你把压箱底的钱取出来做什么?”朝颜疑惑地问。
冷柔笑着说道:“陆公子为我赎身了,这些钱拿去赎你应该绰绰有余,你收拾东西,我去找花嬷嬷取你的卖身契。”
一听这话,朝颜满脸惊喜,激动得跳起来。
“真的吗?小姐你现在是清白之身了!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哈哈哈……”
看着小丫头欣喜若狂,冷柔破裂的内心才得到了一丝慰藉和温暖。
……
朝颜当初是以八两银子的价格卖进天香楼的,冷柔本以为二十两足够为她赎身。
可花嬷嬷坐地起价,硬是要了三十两。
冷柔懒得与她计较,扔下三十两银子,撕毁了朝颜的卖身契,然后姐妹二人便一同离开了天香楼。
她们在京城北街找了一处小四合院住下,剩下的银子虽然不多,但足够她们生活几年。
收拾完房间,已经是夜里子时,两人洗漱完毕就睡在一张床上。
“小姐,陆公子为你赎身,我们怎么不去投奔他呀?”朝颜一脸天真地问。
冷柔闻言,神情忧伤地说道:“我和陆公子,已经彻底断了。”
“什么?”朝颜惊讶地叫出声,坐起身急忙问道,“怎么回事?小姐,你那么喜欢陆公子,为什么要跟他断了?”
冷柔也坐起身,靠在床头,语气淡然地解释道:“是他不要我了。”
朝颜一听就怒了,拍着被子,义愤填膺地骂道:“好啊,果然是个混蛋,他该不会是看上别的女人了吧?男人都是花心薄情的坏蛋!”
她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这三年来,她亲眼看着冷柔对苏晟言有多上心。
虽然她从未挂在嘴上,可那根祥云簪除了洗漱睡觉,她几乎时时刻刻戴着。
每次只有陆公子派人来接她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出现久违的笑容。
“朝颜,不要生气,我不怪他也不觉得悲哀,毕竟我从未完全依赖过他,所以断了,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冷柔摸摸她的小脸,温柔地安慰着。
朝颜忍不住落泪,明明是她家小姐被人抛弃受了伤,可竟然反过来安慰她。
“小姐说的对,没有他,你还有我呢,朝颜陪着你,这辈子都不离不弃!”
朝颜一把抱住冷柔的腰,靠在她怀里,一阵温暖。
看着小丫头如此依赖自己,冷柔的眸底悄然溢出泪光,心口疼痛难忍。
她命不久矣,未来只剩下朝颜孤身一人,这小丫头该怎么活啊!
不行,她死之前,得为朝颜谋个出路!
……
盛京城东街有条本司胡同。
本司就是教坊司所在。
教坊是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外廷礼乐系太常寺职掌,内廷则归于教坊。
教坊司属六部之首的礼部,专门在庆典或迎接贵宾时演奏乐曲的。(架空朝代,勿上纲上线纠正历史!)
清晨天一亮,冷柔就精心为朝颜装扮一番,带着她来到了教坊司。
三年前她一舞名动京师,教坊司的主官亲自拜访并要她教官伎们练舞,而后她又写过不少曲子赠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离开天香楼后,自己和朝颜有个去处。
送上拜帖,谢主官一听是冷柔来了,立刻出来相迎,当即答应让她和朝颜留下来当教管,并且无需入贱籍。
毕竟,冷柔的几首曲子和舞蹈,为他换来了不少好处。
“冷姑娘,今晚宫宴,为剿灭悍匪立下大功的任将军庆功,还请您务必献上一曲压轴的惊鸿舞助兴。”
冷柔闻言,温顺地点头:“大人放心,既然已入教坊司,自然听您的安排。”
“那就好,练舞坊就在北楼,您去那边即可,我已经安排伴舞等您过去。”
“有劳了。”
“本官就先走了,你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去办。”
“是。”
冷柔恭敬地欠身,目送谢主官离开,而后起身叹了口气。
入宫演出……她心中是不情愿的,但教坊司能收留朝颜,她又怎敢拒绝谢主官的要求?
算了,反正已经断了,就当他只是一般的观众吧。
……
入夜。
跟着教坊司的大队伍,冷柔已经抵达举办宫宴的华清宫。
趁着乐伎们在前面表演的空闲,冷柔身后的舞姬们开始小声闲聊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这位任将军才二十岁,还真是年轻有为呢!”
“唉,若是谁能被他看中,纳入将军府为妾,岂不是天大的福气?”
“什么福气,你别痴心妄想了,何况……”
其中一位舞姬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凑近了才小声继续说道:“我听说这位任将军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刚回京就在天香楼带走五个妓女,全都被玩死了,手段极其残忍!”
众人脸色一变,纷纷惊恐不已:“天呐,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表面上看着朗眉星目的,背地里竟然是个衣冠禽兽!”
“对啊,这么看来还是苏将军更完美,位高权重就算了,还成熟稳重!”
“苏将军你也敢想,怕是活够了吧?他与丞相嫡女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订下婚约,只可惜这白小姐身患重病,被送往昆仑山医治,这一走便是十年,如今她身体恢复健康,前些日子终于回京了。”
“我也听说了,还是苏将军亲自去接的!用不了多久,白小姐就要成为将军夫人了!”
“真情意、共患难,如此不离不弃等待对方十年之久,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
冷柔已经听不清她们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疼痛感如潮水般袭遍四肢百骸,脸色也瞬间苍白失去了血色。
难怪苏晟言不再需要她服侍,原来是因为他真正的未婚妻回来了。
她捂着胸口一脸疲惫的倚着旁边的柱子,剧毒在体内蚕食着她的生命。
真相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
突然,远处传来声音:“皇上驾到!”
长廊两边的宫女和准备上场的舞姬们全都纷纷低着头跪下来。
夜色浓郁,冷柔忍不住微微侧头看去。
只见长廊另一头男人一身明黄轩然霞举而来,浑身散发着孤傲尊贵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
他身边,是同样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军,苏晟言。
正想着,旁边的岔路上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细腻的嗓音。
“晟言哥!”
苏晟言停下脚步,转而看向正朝他而来的少女,眸光微动。
“若儿。”他嗓音低沉充满磁性的唤了一声,显得格外亲切。
白紫若莞尔一笑,快步上前很是熟悉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然后两人便一起离开,只给众人留下并肩而行的背影。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唯有冷柔还跪在地上,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满眼的惊诧,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白小姐的眉眼和冷柔姐姐有些像呀。”
“嘘,别瞎说,将军刚走,万一被听见了,你不要命了?”
两个小舞姬的声音传进冷柔的耳朵里,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事实。
难怪苏晟言那样尊贵的人会一掷千金买下一个舞姬。
冷柔竟痴心妄想着他是有些喜欢自己的,可到头来才发觉,他只是把她当成了白紫若的替身!
脑海中不停闪过苏晟言与她在床榻上抵死缠绵的画面,情到浓时他声声唤的不是“柔儿”,而是“若儿”!
她跪在地上,眼眶中的热泪滴落在手背,炙热滚烫,燎的她剧痛无比。
这种绝望而又窒息的感觉,席卷全身,比剧毒更要人性命!
她将歇斯底里的悲愤压在心底,无处宣泄,只能握紧拳头任由指尖陷入掌心,鲜血溢出。
仿佛只有身体上的痛,才能减轻心底的痛!
她怎么这么傻,竟以为自己对苏晟言而言是与众不同,竟以为他偶尔露出的温情是喜欢,竟以为他也曾动过真心而为此付出自己全部的爱意!
明知不可能,为什么要让她爱上他?
见冷柔趴在地上,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旁边的小舞姬怀夕上前将她扶起来。
“冷柔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冷柔强撑着站起身来,心口的疼痛越发剧烈,她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服下,胸口的痛楚才稍微舒缓。
“最近染了风寒,吃颗药就好了。”她强颜欢笑,感激地拍了拍怀夕的手。
“那还能上场吗?”
“能!”
……
若论京城谁的惊鸿舞堪称一绝,非冷柔莫属。
琴声悠扬婉转,所有的光聚集于舞台正中央的一袭红衣女子身上。
她身姿曼妙婀娜,随着歌声翩然起舞,仿若是从天而降的凤凰鸟,将轻盈、飘逸、柔美发挥到极致。
长鬓如云衣似雾,锦茵罗荐承轻步。
舞学惊鸿水榭春,歌传上客兰堂暮。
一舞毕,冷柔默默退场,可众人却是意犹未尽,纷纷鼓掌称赞。
白紫若与苏晟言坐在一起,旁边的小丫鬟忍不住说道:“小姐,这位舞姬倒是跟你有几分像。”
“青黛!”白紫若瞪她一眼,心中不悦。
她可是丞相府嫡女,千金之躯怎可同教坊司的一个小小的舞女相提并论?
青黛缩了缩脖子,低着头退后去,不敢再多嘴。
但是这让白紫若不禁产生了好奇,于是说道:“晟言哥,我出去一下。”
苏晟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并未在意。
……
冷柔强撑着跳完一舞,体力严重超支,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休息。
突然,一道明粉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你抬起头来。”白紫若命令道。
冷柔一怔,紧张地站起身来,慢慢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白紫若骄傲且张扬,她嘲讽道:“呵,青黛胡言乱语,你哪里与本小姐有些像?即便有几分姿色,也不过是青楼出身的狐媚模样!”
冷柔面上从容淡漠,可却忍不住心虚。
就好像自己偷过白紫若的男人似的,总觉得见不得光。
可仔细想来,将军要临幸,她又有什么资格拒绝?
轻叹一声,她低下头微微欠身,态度恭谨。
“奴婢蒲柳之姿,怎敢与白小姐相像。”
白紫若见她如此卑顺,满意地露出笑容,倨傲地吩咐道:“去帮本小姐准备一壶清茶来,你若伺候的好,本小姐重重有赏!”
冷柔身份卑微,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倒是不怕提前丧命,只是担心朝颜刚入教坊司还不能适应。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是,奴婢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