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0月25日,侵花日军先头部队进入汉口城区,江城沦陷。
东瀛军队入驻江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江汉关钟楼的时钟拨快一小时,改为东京时间,称为新钟。并强行规定每日下午5时至次日上午7时为宵禁时间,发现行人即当场射杀。
及至次年三月宵禁虽略有松懈,但各个水路要道也被设立了武装岗哨,国人每每进出必须鞠躬立正,经过严格搜检,行路也必须随身携带“安居证”,时时接受检查。而生活在难民区的市民更是被重重栅栏与铁丝网所包围,生活之地形同监狱。
租界区百姓虽躲过了鬼子大规模的扫荡抢掠,却也时常会有租界巡警领着日军士兵或是便衣特务挨家挨户地摸查身份户口。
张怀月此时已重新恢复本名和身份,凭借着米国知名医学教授的学生这层关系,弄到了一张‘安居证’。
出门时,张怀月换上臃肿黯沉的棉袍,裹上头巾围脖,裸露出的皮肤因着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显得有些憔悴而苍白。
走在大街上,满目也都是同样的晦暗和沉闷。每个人都埋着头匆匆赶路,无心交谈。
张怀月步行走过几条街,出法租界不远,穿过重重哨卡与铁丝网,走进江堤路上一所由高小学校改建而成的临时医疗点。
走廊里惯例排着长队,病人络绎不绝,医护也都在忙忙碌碌。但整个大堂却笼罩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沉闷,虽是挤满了人,却又安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数月之前,因被指控庇护抗日分子,仁济医院的院长托马斯医生遭到了东瀛人的软禁,虽因他外籍人士的身份,东瀛人不敢真明目张胆地处置他,但院长遭到逮捕,还是无可避免地让医院上下都人心惶惶。
托马斯院长遭软禁后,仁济医院办公楼被东瀛宪兵征用,医院一部分医护便被遣散至各个难民区医疗点进行工作。张怀月便凭借外科部主治医生的身份,主动申请到了设立于汉正街的难民区工作。
下午,坐在一楼诊疗室的张怀月依旧专注地接诊来往的病人,仿佛对外界一切的动乱纷扰无动于衷,握在手中的钢笔发出‘沙沙’轻响,一连串流畅潦草的诊疗记录被书写在纸上,声音在口罩的遮掩下传出来略有些沉闷,但却平静无波。
“下一位。”
值岗的护士看着冷静自若的张怀月发着呆,一时有些佩服她的镇定,一时又担忧着自己未知的前途命运,没能对呼唤及时反应过来。
张怀月疑惑地抽空看了她一眼,“阿荷?”
“唔?”阿荷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什么,对不起,。”
张怀月安抚地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去叫下一位吧。”
“哎。”阿荷这才赶紧跑出去叫号。
张怀月坐诊了一天,只感觉精神和身体承受着双重的疲惫,并不是不能理解阿荷的心神恍惚。
只是,长久以来的命运乖蹇,诸般经历,终还是一点点磨砺了她的意志,让她在面对各种天灾人祸时,至少能较常人多出几分冷静和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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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因着叛徒出卖,两名潜回江城仁济医院治病养伤的地下人员身份遭到泄露,所幸汪伪特务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没有及时将人逮捕。张怀月与柳芽利用熟悉地形之便,于某日夜间偷偷将人带至住院部楼后,让其从围墙低矮处翻墙逃走。
只不幸的是,柳芽却因此遭到了东瀛人的怀疑和盘查,不得不紧急在徐鹏飞他们的安排下秘密离城。
少了柳芽的掩护,张怀月的工作处境也越来越艰险,江先生前日已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要求她必须要在三月份结束前离开江城。
在诊疗室坐等了一会,敞开的木门处,新的病人终于被叫了进来。
一个身材魁梧,头戴毡帽的男子低着头几步迈进来,在张怀月对面的诊疗椅上坐下。
“哪儿不舒服?”张怀月上下扫了男子一眼,却见对方目光炯炯,气血健旺,浑然不似哪里有病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
“大夫,我抓药。”男子嗓音粗哑,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放置在办公桌上,轻轻往张怀月面前推了推。
张怀月闻言,唯一露在外头的眉眼微微蹙起,又打量了这男子一眼,如今的诊费药费诊费可不便宜,看这男子的打扮也不像是个有钱人,花了大笔挂号费不看诊却只是抓个药,不禁让人有些生疑。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那张整齐叠起的药单,展开来看了一眼。
药单很寻常,但从里面滑落的一张硬纸片却让人眉头一皱。
张怀月捡起来瞟了一眼,然而就只是这一眼,她便大惊失色,‘嚯’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甚至因为动作太急,将座椅都撞翻在地,发出了‘嘭’一声巨响。
然而此时的张怀月却根本分不出丝毫心力去关注那些细枝末节,瞪着面前男人失声叫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意思?!”
而那张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已被捏得发皱的纸张,却赫然是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那年轻女人长着一张张怀月绝不会错认的脸孔,即便已是一别经年,那女子的相貌气质都有了极大的变化,张怀月仍是一眼便认出了,她便是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妹妹——张念辰。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把她怎么了?!”
“张大夫请不要误会,”魁梧男子并不为张怀月的疾言厉色所动,“我们并非恶人,只是带来一些关于令妹的消息。”
说着,他神情自若地从位子上站起,语速加快道:“此处不便长谈,今晚7点,康东大戏院香兰雅阁,恭候张大夫的大驾。”
说罢,男子重新戴上帽子,压低帽檐,起身快步钻入了人群。
“等等!”
张怀月慌忙阻拦,然而不等她从办公桌后绕出位子,男人的背影便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等张怀月急急忙忙追出去,那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